以机械工程师的眼光不难看出,德国人的海军战车俨然是履带拖拉机的战争升级版,而拖拉机的发明最初可以追溯到遥远的19世纪30年代。到了20世纪初,这种农用机械在美国和许多欧洲国家已不是稀罕物,它们时常出现在机械展销会上,购买者不仅限于喜好尝鲜且拥有农田的富有阶层,也被一些卓有眼光的普通农场主买去,耕地效率的提高毋庸置疑。随着工业机械技术的快速发展,瑞典、德国、匈牙利和英国等国都自主制造出了以柴油内燃机为动力的拖拉机,但是早期的拖拉机使用的还是各种质地的车轮,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履带式拖拉机还是问世仅仅数年的新鲜事物。金属履带和负重轮的构造使得笨重的拖拉机能够使用农田的松软地面,量产型号很快在美国风靡开来,但大多数法军官兵并没有见过这种新型拖拉机,所以他们对德军战车发出刺耳噪音的动力系统感到格外的惊诧和恐惧。
一辆辆深灰色涂装的德军战车带着隆隆怪响碾过法军前沿阵地,堑壕中的法军士兵如同在林中栖息的鸟群突然受到惊吓。那些怯战怕死的胆小鬼,吓得丢了魂的莽汉,还有一心想活命的人,都一股脑的涌向交通壕,这立即给法军防线带来了灾难性的混乱,而当这些法军步兵慌不择路地往后方溃逃的时候,他们最易受到攻击的后背也完全暴露给了德国人。
依照简单明确的战术条令,冲破法军防线的德军战车没有脱离步兵掩护孤军冒进,而是在法军阵地上来回碾压,用战车炮和机枪清除法军火力点、攻击人员密集处。这个时候,它们俨然就是死神派来的刽子手,冷酷无情地收割这一群又一群年轻法国人的生命。决意坚守阵地的法军官兵数量不多,但打得非常勇敢,怎奈德军战车的强势侵扰和德军步兵的汹涌冲击交相呼应。在这种根本无法承受的可怕压力下,守军的士气迅速崩溃,残存官兵全凭着军人的意志和勇气继续死拼……
得知维勒帕里西战线正在崩溃,加利埃尼理应是最为痛心疾首的那个人,但是这位性格刚强的老将并没有陷入绝望,反而异常冷静地挽救这糟糕的战局。他令第3集团军指挥部给部署在战线后方的各预备部队打电话,要求他们就地收容从前线撤下来的官兵,安排这些士兵依托地形环境进行防守。如有人抗命不遵,无需审判,由军法队立即实施枪决。
严苛的军令或许可以暂时控制住前线部队仓惶溃退的势头,但是第3集团军的预备部队总共只有四个半团,他们在集结待命地域仅仅构筑了防备敌军炮击的堑壕,没有野战炮兵的火力支持,也没有壕沟和铁丝网的辅助防御,单靠预备部队以及刚从前线撤下来、状态极不稳定的士兵,恐怕很难抵挡住士气正盛的德国军队。在这种情况下,加利埃尼一方面催促他先前调来的两个师尽速赶来,一方面令前线部队全力掩护参战的野战炮兵以及他们的装备安全撤到后方阵地。接着,加利埃尼紧急联络了位于第3集团军左翼的第9集团军,在征得斐迪南·福煦的同意后,调动该集团军的全部预备部队——约7000名步兵、3000名骑兵和一支野战炮兵部队,火速赶来增援。
除了地面部队的调动,加利埃尼还跟驻防巴黎的法国航空部队指挥官勒菲弗尔上校沟通了这里的战局,要他让所有的飞行员做好跟德国人决一雌雄的准备。如果午饭过后维勒帕里西的战斗还在继续,那么部署在巴黎周边的法军战机就分几个批次轮番出动,目标是任何出现在战场上空的德国飞行器。
在离维勒帕里西前线半小时路程的一座村庄附近,法国步兵米希尔·布莱里安惊魂未定地坐在堑壕里。虽是供预备部队集结待命及应不时之需所用,这里的堑壕依然挖得很深,为防雨水侵润倒塌,还用木杆木条进行了加固,缩在这样的堑壕中,布莱里安总算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从前沿阵地撤退至此,一路上不断看到同伴被敌人的枪炮放倒,那种随时可能死去的恐惧让他时刻感到呼吸困难,思维不能自已,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跌跌撞撞地往后跑。幸好德国人的战车和步兵没有狠追过来,否则的话,溃散的法军官兵肯定还会蒙受更大的伤亡。
等气息平顺了一些,布莱里安拧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意识渐渐清醒。他察看自己的装备,勒贝尔步枪还在,刺刀也还在,子弹盒里还有二十几发子弹。再看看周围的同伴,那些一起从前线撤下来的,除伤兵之外,绝大多数人都随身携带着自己的武器,毕竟在战场上擅自丢弃装备是军法所不容的行为。
听到炮兵们合力移动火炮的号子,布莱里安好奇地探出头去,一支野战炮兵部队正从不远处的道路上驶过。一门“75小姐”,也即1897型野战速射炮,炮轮陷进了泥坑。四匹军马在前拖曳,十来个炮手在旁推拉,来来回回折腾了要一会儿,才把它给弄了出来。
自从战争打响以来,法国军队的进攻主义在德国人的大炮和机枪面前屡受痛击。从空中到陆地,德国军队的武器装备都拥有显著的优势,法国人缺飞机、缺大炮,缺机枪,士兵们手中的勒贝尔步枪还在使用管式弹仓,射击速度比德军的毛瑟1898慢了许多,野战炮兵俨然成了法军
阵营仅有的亮点。凭借疾风骤雨般的射击速度,装备1897的法军野战炮营一次次击溃德军进攻部队,一次次打垮德军野战炮兵,一次次将法军步兵从绝望的深渊中拯救出来。于是,野战炮兵很快取代骑兵成为法国军队中最受欢迎的部队,有它们出现的地方,步兵们的士气总能够受到鼓舞。
“注意!德国人来啦!”
听到这个声音,堑壕里的法国士兵们仿佛触了电一样,颤颤惊惊地爬起来。从这里能够看到硝烟弥漫的维勒帕里西,那里的枪炮声已经逐渐平息下来,而前方的田野中,恶魔般的灰色铁疙瘩带着灰色的浪潮浩浩荡荡地杀来,即便没有重炮的直接支援,它们依然让堑壕中的法军官兵感到深深的畏惧。
布莱里安转头往后看去,好在那些野战炮兵没有丢弃步兵独自撤离,他们在不远处的一个岔路口离开了东西走向的大路,在横贯南北的小路后面展开,沿路种植的树木为他们提供了不错的掩蔽,而那个位置与堑壕的距离不远不近,等到德军战车推进到堑壕前方时,正好可以用榴霰弹进行扫射。在之前的战斗中,法军野战炮兵和部署在前沿阵地上的机关炮应该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眼下投入进攻的德军战车,数量已不足之前的一半——布莱里安如此在心里安慰自己。
就在人们以为接下来的战斗又将按部就班的展开时,一群德国骑兵突然出现在法军堑壕前方,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是确实存在的,而非人们因为恐惧产生的幻觉。
不同于常见的德国枪骑兵,这支德国骑兵部队俨然是法国胸甲骑兵的翻版。骑手们头戴战盔,身穿背心式的胸甲,手持闪闪发亮的军刀,摆开典型的骑兵冲锋阵列。这便是德国近卫骑兵团,德国军队仅存的几支重骑兵部队之一。在这个大炮和机枪掌控战场的时代,重骑兵迅速成为落伍的老古董,可无论是骑兵部队的指挥官还是军队统帅,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毕竟骑兵部队的组建和维持成本远远高于步兵,骑士们长年累月地苦练骑马砍杀技术,他们拥有高昂的士气和视死如归的气概,怎能让这样的部队仅仅充当仪仗队?
年轻的少尉军官乌尔里希·冯·布洛沃就是德国近卫骑兵团的一员,战争爆发以来,他随军转战比利时和法国,多数时候,他们的任务只是押送战俘、护送辎重,极少有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机会。不久之前,他们在马恩河把一支前来偷袭德军辎重部队的法军轻骑兵揍得落花流水,这让骑士们重新燃起了冲锋陷阵、杀敌报国的渴望。
“突击!”
随着领头的骑兵军官一声喝令,处于小跑速度的德国骑兵纷纷策马扬鞭。尽管这支部队被划入了重骑兵行列,骑手们的战斗负荷其实不比轻骑兵重多少,而他们的坐骑都是好中选优的战马,全速冲刺的速度要比轻骑兵还快。
隐蔽行军——悄悄接近——突然冲锋,这种迂回曲折的战术是德国骑兵们在战场上规避敌方炮火的明智之选,而法国人俨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投入正面进攻的德军战车和步兵群,以致于忽略了这支从侧翼迂回,一路借助村庄、树林以及河渠掩护的德国骑兵。直到他们离堑壕只有五六百米的时候,法国人的大炮和机枪才匆匆开火。
“进攻!”
冯·布洛沃少尉高高举起手中的战刀,带着麾下的骑兵们勇猛向前。横行千年的光辉在这一刻重新绽放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