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9月24日,在距离巴黎不到50公里的莫城附近,一大波灰色的浪潮由西向东缓缓移动,这似乎是一支没有尽头的队伍,步兵、骑兵、战车、大炮、辎重夹在其中,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汇集在一起,听起来好像是在下一场倾盆大雨。
就在两天之前,由于德国海军陆战部队从亚眠方向逼近巴黎,以及英国远征军将三个步兵师撤回不列颠,异常惨烈的马恩河会战以英法军队的主动撤退宣告结束。在200多公里宽的战线上,交战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超过了两百万人,这也成为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从9月12日到21日,德军和英法联军在马恩河畔打了大大小小上百场仗,在一些重要地区,双方不断转换攻防角色,前线部队反复冲杀。在战况最为胶着的那几天,每个小时都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伤亡,而在整个会战期间,双方共有五十余万将士阵亡、受伤或是被俘,原本毫不起眼的马恩河赫然变成了人间炼狱的代名词。
为赢下这场艰难的胜利,德军精锐尽出,凭着久负盛名的钢铁意志啃下了多场硬仗,但克卢克的第1军团、比洛的第2军团、豪森的第3军团也为此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那些训练水平最好、自战争打响便一路披荆斩棘的主力部队元气大伤,不得不撤往后方补充休整。其余四个参战军团的情况稍好一些,通过部队轮调,阿尔布雷西特的第4军团、威廉皇储的第5军团、鲁普雷希特的第6军团逐渐顶到了火线最前沿。在发现英法联军全线撤退之后,这三个军团趁势追击,并在蒂埃里堡——克卢克军团最初受挫的地方,击溃了法军后卫部队,取得了一场令法国军民感到惊恐、德国国内一片赞誉的大胜。
尽管在蒂埃里堡折损了三个法国步兵师,协约国军队并没有出现全线崩盘,依靠后卫部队拼死换得的时间,疲惫不堪的英法军队较为顺利地从马恩河前线撤到了巴黎远郊,准备在巴黎防线继续抗击德军。
早在8月中下旬,随着边境战役的失利,法国军政高层决定给巴黎穿上坚硬的铠甲。在名将加利埃尼的指挥下,法军在巴黎周围方圆约二十英里的范围内——南到默伦,北至达马尔坦和蓬图瓦兹,东抵勒西兰和大努瓦西,构筑了一条完整的环形防线。根据巴尔干战争和日俄战争的经验,加利埃尼要求部队挖掘深而窄的壕沟,上面护以垒土圆木,两侧密布铁丝网和洞口宽广、洞底竖有尖桩这样的系列工事,并毫不留情地执行修筑防御工事的任务——对那些持有异议或动摇不定的人,软弱无能或办事不力的人,他从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或给以怜悯,而是像霞飞一样清除一切不称职的人员,而且巴黎郊区的所有居民,“即便是最老迈无能的”,都被强迫拿起镐锹参加劳动。尽管构筑防线的进度一直落后于计划,特别是在马恩河会战打响之后,驻守巴黎的法国军队削弱到了最低限度,所有的工程部队都被调走,加利埃尼仍想方设法修筑工事,正是在它的努力下,当数十万英法军队如退潮的海浪从前线撤回巴黎时,多数部队都得以在筑垒地带休整集结。
“巴黎防线并非坚不可摧,可是没有三四十万人的代价,德国人休想将它拿下。”在法兰西的最高军事会议上,加利埃尼向愁容满面的将领们汇报了自己夜以继日工作的成果。
虽然许多人担心德国人的重炮会把法兰西的神圣之都变成瓦砾堆,而且普法战争的教训表明,若是没有强大的援军存在,困守孤城无法摆脱失败的厄运,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最高军事会议还是决定死守巴黎,毕竟在多数人看来,经过马恩河一战,德国军队锐气受挫,其主力部队至少需要半个月的休整才能投入一场大规模的进攻,这就意味着法国军队还有时间巩固加强巴黎防线,并以誓死保卫首都的气魄坚守于此,直到庞大的俄国军队打垮奥匈帝国,从东线威逼德国腹地,进而彻底扭转战争形势。
觉得德军无力速攻巴黎的人恐怕都低估了德国士兵的耐力和德军高层的野心,在德皇和皇储的一致要求下,总参谋长小毛奇决定立即以第4、第5、第6三个军团向巴黎攻击前进。除了五十余万身体疲惫但斗志昂扬的将士,德军进攻巴黎还有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那就是以战车和大炮为代表的技术兵器。
调给德国陆军使用的海军战车部队有近一半配属给了第5军团,它们编成4个战车连,其中包括了22辆拥有45毫米正面装甲的胡伯特-14“重型战车”。它们虽然移动缓慢,无需额外的披挂就能够抵御机关炮甚至小口径速射炮的正面射击,无视各种弹片杀伤,而且配备的是一门37毫米速射炮和两挺g08水冷重机枪,随车搭载的弹药数三倍于胡伯特-13,在战场上的实战效用不啻于一座可移动的小型堡垒。就在马恩河会战期间,威廉皇储为这支部队争取到了“德意志第1皇家钢铁骑兵营”的荣誉番号,已然将其视为摧城拔寨的核心利器。
胡伯特战车是德军新近投入战争的秘密武器,而克虏伯大炮则是普鲁士·德意志的军事象征。随着马恩河战役的进行,为给英法联军的战线沉重打击,德军向马恩河前线集结了大量的火炮,那些在攻克列日、那慕尔
要塞的行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重型火炮也被调来。
法军后卫部队把守的莫城很快成了德军鼓舞军心、震慑对手的试金石。在不到十公里宽的进攻正面,德军集结了近两千门火炮,这其中有六百多门是口径超过150毫米的重型或超重型火炮。
9月25日清晨,德军的大规模炮击开始了。巨大的爆炸声连成一片,无休无止,密不透风,这让蹲守堑壕或是呆在城里的法军官兵们大吃一惊,他们此前虽然经历过德军炮击,却没有一次如此猛烈。可怕的爆炸声大得无法想象,人们面对面大声喊叫都无法听清对方的声音,骇人的炮火把泛白的天际映成了黄昏的颜色,大地更是一刻不停地颤抖摇晃着,烈性炸药的呛人气味扑鼻而来,人们就像是闷在一个无边无形的大罐子里,头昏脑涨、胸闷气短,感觉随时都可能窒息……
德军炮兵对法军前沿阵地的快速轰击持续了四十分钟,接下来,炮火开始向城内延伸,而四个师的德军步兵则在战车部队的支援下向仅有两个师番号——实际上只有一万一千多人的法国守军发起了进攻。在好胜、嗜血的战争荷尔蒙刺激下,身穿灰色军装的德军士兵们潮水般地向前涌去,就连那些平日举止稳重、姿态清高的军官们也是这群狂热者的一员。他们身先士卒地跨过了简直无法辨认的战线,嘴里高呼着“万岁”的口号,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冲进法军阵地。
尽管德军炮火几乎摧毁了地表的一切,一些法国士兵却像老鼠一样顽强地存活下来,只是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已经被这可怕的炮击给炸懵了——还有许多人因伤失去了战斗力。事实上,德国士兵并不比法国同行擅长刺刀战,可当他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咬牙瞪目地跳进战壕时,法国步兵们要么仓惶撤退,要么主动丢下了手里的武器,这种丧失战斗信念的表现仿佛看不见踪迹的瘟疫,迅速在阵地上蔓延,德军部队没怎么费力就攻占了莫城的外围阵地,进而一鼓作气地攻入城区。
到了中午,整个莫城已沦为德国第5军团的战利品。
下午的时候,威廉皇储兴致勃勃地参观了这座城市,不久前它还是一座繁荣的城镇,由于德军重炮的轰击,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瓦砾。第5军团的步兵们一队接一队地从旁边经过,迫不及待地要赶到前方去参加战斗。
“我的周围是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他们向我的汽车欢呼、高喊,使车子难以向前开动。这是一次不可抗拒的进军,是一支胜利队伍的脉搏在跳动。除了‘前进,追击敌人!’之外,这支军队不知道任何别的法律。”德意志帝国的储君在给胞弟的信中写道,“我看到一批军官在起劲地工作,拼命地记着什么,耳朵在听电话,在他们脸上那种惯常的庄重负责的表情中包含着一丝倦意,但也流露出一种镇定与满足的情绪。明媚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一扫许多时日以来的疑虑,使我重新充满信心,使我对未来产生了最烈的渴望。”
第5军团攻占莫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柏林,得知德军主力部队离巴黎只有四十几公里了,人们不禁欢欣鼓舞。
“看来我们能够在落叶之前结束这场战争。”在菩提树下大街的咖啡馆里,一个胡子花白、穿着旧普鲁士制服的老军官对周围的人说,“战争持续的时间越短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