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正午,索姆河畔,胡蒂尔将军和他的参谋人员举目观望河对岸的城区。仅仅半日,无情的战火便将历史悠久的亚眠变成了狼烟籍籍、瓦砾遍地的惨淡模样,而德国人显然不会为此感到痛心疾首,让这些海军陆战军官心惊肉跳是己方部队的伤亡数字。根据各部初步上报的估计情况,在攻克法军外围阵地的过程中,第1海军陆战旅伤亡400多人,而到了亚眠防线,伤亡数量赫然超过两千,接下来强渡索姆河、突击亚眠主要城区,第1、第2海军陆战旅的伤亡数飙升至4000。也就是说,从黎明到现在,德国第1陆战师的战斗减员约七千,减员率接近四分之一!
在取得速攻成效的同时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第1陆战师指挥官胡蒂尔将军除下令之外几乎不发一言,钢铁一样冷毅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而夏树在战斗期间习惯于默默思考,两位将官的集体噤声使得师部的气氛颇为凝重,不少参谋军官都面带郁色,下级军官和军士们见此情形,莫不以为此战前景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
这场意义深远的战役还未结束,训练和装备水平相比现役陆军部队毫不逊色的海军步兵就已蒙受如此大的损伤,在夏树看来,这倒不意味着海军陆战部队难以承受西线的陆上作战强度,只能说一战时期的陆上战场确实不负绞肉机的恶名。
担任一线突击任务的两个海军步兵旅出现了较大的战斗减员,有些营连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可当第1海军陆战旅的指挥官第二次打电话来确认作战命令时,夏树的答复依然简略而干脆:继续进攻。不仅因为满员齐装的第3海军陆战旅正蓄力待发,更因为战车部队仍保有较强的实力。战斗中,30辆胡伯特-13仅有4辆为法军所毁,虽然还有11辆不同程度受伤或出现机械故障,有弗里德里希船厂的专业维修团队实施战场保障,它们用不了很长时间就能重新投入战斗。
索姆河的东岸的一间诊所外,刚刚接受完战地治疗的德军伤兵坐在路旁的树荫下,等着医疗车辆将他们送往后方医院。在他们当中,汉斯·费尔里希显得非常普通,而随着麻醉剂的效用逐渐消失,他不住地皱眉头,嘴里却一声不哼。
眼前的道路上,时不时走过一队队军容齐整的海军步兵,看到这些正奔赴战场的同伴,伤号们的眼神很是复杂,既羡慕他们的健康完整的身体,又为他们的命运感到忐忑。
费尔里希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遂高声喊道:“嘿,达特!”
那名身背步枪的高个子士兵转过头,眉梢顿时扬了起来:“噢嗬,这不是一旅的无敌前锋汉斯吗?你的腿这是……”
“被法国佬的机枪打了两个孔。”费尔里希不以为然地回答道,他的右大腿缠着厚厚纱布的大腿,军医已经替他缝合了伤口——值得庆幸的是,射中大腿的两发机枪子弹全部贯穿而过,没有伤及筋骨,伤愈之后应能恢复正常的运动能力。
“以你的灵巧步伐居然没躲过?”那高个子士兵戏谑地说道。三个海军陆战旅当中,第3海军陆战旅组建时间最晚,人员编配虽无区别,但武器装备却有所不及,目前该旅还有两个步兵团在使用一线部队淘汰下来的1888式骑枪。由于枪管过短,这种骑枪的射击性能较毛瑟98az卡宾枪有一定的差距。这种差距在中近距离的战斗中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它更多是给官兵们一种高低有别心理暗示。事实上,1913年至1914年,整个德国都在扩军备战,即便不算外销订单,毛瑟工厂制造的步枪也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费尔里希撇了撇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高个子士兵并没有离开队伍,他渐行渐远,说话的音量也随之增大。
“好吧!让我们替你报仇!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费尔里希答道,“也祝你们好运!等到战争结束了,我们再好好踢一场球!”
高个子士兵笑着挥了挥手。
正午刚过,第1海军步兵团所属部队正在亚眠大教堂周边集结休整。迪米尔·胡克拄着麦德森轻机枪坐在教堂前的台阶上,在这里,他那因杀戮而变得浮躁的心神寻得了片刻的安宁。在过去的半天时间里,他不确定自己究竟射杀了多少法国士兵,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他祖祖辈辈从未出过这样的杀神,而他所在的战斗班也从出发时的11人减员到了4人。由于原任班长在战斗中阵亡,排长指派他临时接任这个班。
不多时,部队军需官驾着弹药车出现在街口,或坐或躺的海军步兵纷纷起身,跟着军官们前去领取弹药。许多人俨然觉得子弹手榴弹越多,在战场上生存下来的几率越高,先领完弹药的连排,士兵们的子弹袋鼓鼓囊囊,腰带上挂了五六枚长柄手榴弹。胡克头一次以代理班长的身份带着士兵们去领弹药,别的步兵班动辄领取两三百发手枪弹、四五百发步枪弹和二三十枚手榴弹,到了胡克这里,他只报了六百发步枪子弹和六枚手榴弹。那留着浓密唇胡的军需官用奇怪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让助手直接搬了半箱步枪子弹和他所要求的手榴弹。
胡克没有解释,也不屑于解释。他在
余下三名步枪手中选了年龄最小的给自己担任弹药手,让他把所有的空弹匣全部装满子弹,然后给另外两人各发了四十发步枪弹和三枚手榴弹,要求他们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紧跟着自己。步枪手们虽然不明所以,也知道胡克这是为他们着想,言无二价地应承下来。
分完弹药之后,连排军官随即召集士兵们整队,向他们布置新的作战任务。现在,德军第1、第2海军陆战旅的主力作战部队已全面渡过索姆河,占领了亚眠的中心城区,继而向据守城西一隅的法军残部发动进攻。第1旅连番苦战,伤亡最大,此时转而由第2旅担当主攻,第1旅进行增援,如有必要,进入城区的第3旅所部才会投入战斗。
胡克所在的步兵连由年轻的菲克少尉担任代理连长,他向集合起来的七十多名海军步兵宣布:“法国人已经被我们打垮了,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清扫藏身在一所小学及周边民房中的法国士兵。请记住,根据国际中立法,敌国平民是受到保护的,穿着平民服装但手持武器的不在此列,而且在战斗过程中,我们首先要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后才是遵守所谓的中立法,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话说得很含糊,可这话背后的意思并不难理解。胡克早先也曾听说,有一些法国士兵脱掉军服化装成平民在路边打冷枪,还有一些法国平民加入了志愿战斗部队,军方向他们发放了武器,但没有给他们配发军服。正因为有了这些传言,经过法国村镇时,德军士兵们总是小心翼翼,唯恐遭到敌方武装人员的袭击,但从杜朗到亚眠,胡克和他的同伴们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攻占亚眠之后,我们将向巴黎挺进。法军主力正被我们的陆军牢牢黏在马恩河,我们极有可能成为这场战争中第一支攻入巴黎的部队,届时海军陆战部队将赢得‘皇家’的荣誉头衔。为了胜利,为了荣誉,为了祖国,前进!”
德军官兵踌躇满志地拿下这场胜利,法国守军的情况自然不容乐观。菲利普·贝当提前将他的师部转移到了离亚眠市中心大约六公里的小镇萨勒,他镇定从容地指挥着前线的战斗,但不少营团已在激烈胶着的战斗中被打散,联络时断时续。从已有的战斗报告来看,投入进攻的德军部队约有一师半到两师规模,有重炮和飞机掩护,且得到了一定数量的战车支援,而法国第6步兵师伤亡过半,撤退看来别无选择。
贝当的上级指挥官,第9集团军司令斐迪南·福煦将军,在电报中授予了贝当根据战况自行决断的权力,也即允许他率部后撤,然而贝当却另有考虑。从大局来看,法国军队在节节败退的不利形势下仍有魄力投入重兵打响马恩河反击战,虽然还没有击退德军,但至少已经遏制住了他们气势汹汹的进攻脚步。
“接通了集团军司令部!”
看着通讯官手里的电话,贝当稍稍酝酿了一下措辞,拿起电话:“您好,长官,我是第6步兵师的菲利普·贝当,我和我的部队仍在亚眠,战斗仍在进行……情况不是很好,敌人已经跨过索姆河,占领了市区的一大半,但我们的士兵没有被打垮,战斗意志还很旺盛,佩蒂特将军和克莱蒙将军已各派一个团向我靠拢,预计下午的时候就能抵达,我和我的士兵们希望在亚眠捍卫法兰西的荣誉,就如同其他集团军的弟兄们在马恩河所作的努力一样……”
电话那边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告诉贝当,马恩河战事已经激烈到了寸土必争的程度,双方都将最后一个营的预备部队投入了战场,第9集团军所有能调走的部队已经调往马恩河前线,现在他连一名士兵也没办法派去亚眠。不过,他正试着与英国远征军司令部协商,看英国人能否将前日登陆的一个装备18磅野战炮(83点8毫米)的炮兵中队调往亚眠参战。
“那么,反攻将在黄昏打响,在这之前,我们的部队无论如何都会守住最后一条战线!”贝当斩钉截铁地保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