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下,一架轻盈小巧、形如蜻蜓的双翼飞机由西向东飞过埃纳河谷,它的机身和机翼基本是以原色呈现,仅在驾驶舱侧边涂刷了蓝白红三色旗标。机上的两名飞行员像是坐在独木舟上,身躯大半都暴露在外,在这酷暑时节,他们系着围脖,戴着皮帽、防风眼镜以及布质面巾,身上穿着皮衣,几乎是整套的越冬装备。
穿行于埃纳河谷中的不只有埃纳河,一条东西走向的双轨铁路线由此经过,它连接着法国腹地的孔夫朗与法德边境的梅斯,在战争时期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但它现在已被一旅德军步兵截断。为了将德军逐出埃纳河谷,夺回铁路线,进而驰援凡尔登前线,法军不分昼夜连续进攻,投入的进攻部队从最初的一个半师增加到了五个师,而且得到了四个野战炮营的直接支援,三天两夜过去了,阵亡的法军士兵简直可以铺满几座山丘,最重要阵地依然飘扬着德意志的黑鹰铁十字战旗!
盘旋一周,这架法国飞机改为由西向东飞行,只见它不断降低高度,看起来似乎是在擦着山顶的树尖飞行。德军主阵地所在的山丘就在前方,法军部队正发动新一轮进攻,因而炮声激荡、硝烟升腾。前座飞行员做了个抛掷的手势,后座飞行员从脚下拿起一个只有弹头的炮弹,探出身子搜寻目标。飞机正对的是德军主阵地的背面,德国人在这一侧筑有防备法军迂回攻击的辅助阵地,还能看到几处顶部带有醒目红十字标识的掩体和营帐。
地面上的德军官兵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架法国飞机,尽管他们手里没有专门的防空武器,但步枪弹也能够对这架低空飞行且时速仅有80公里的布雷盖-iii型飞机构成威胁。见敌人的枪弹不断从近旁飞过,前座飞行员有些紧张,他侧头对自己的搭档叫喊着什么,后座飞行员果断丢下了手中那枚装有触发引信的炮弹头。
没有地面炮火的尖啸,没有高空投弹的怪叫,这枚弹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落了下去,落在了两条步兵堑壕之间,轰然爆炸,毁伤力相比一枚普通的75毫米野战炮弹并没有任何加成。
飞机飞过山头,机翼下方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蓝上衣、红裤子的法军步兵如同涌向海堤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所过之处尽是中弹倒下者。最前面的进攻部队已经抵近德军阵地,而法军的野战炮兵犹在向德军阵地射击,这难免对己方人员造成误伤,但为了最大限度地压制德军防御火力,这样的办法也是不得已为之。
从两名法国飞行员的俯瞰视角,既可以纵览德军防线的体系层次,又能够清楚看到兵员和武器部署的细枝末节,尤其是那些隐藏在坚固掩体中的重机枪,它们躲过了法军炮兵一轮又一轮的轰击,用居高临下的扫射大量杀伤法军步兵——法国飞行员恨不得将炸弹直接丢进德国人的机枪掩体,但就算给他们一千次空中投弹的机会,也难有一次投中目标。
后座飞行员拍拍搭档的肩膀,用愤慨的表情说了几句,前座飞行员犹豫了一下,直接在战场上空盘旋转向。
地面激战正酣,德军部队反而无暇顾及这架法国飞机,它得以保持平稳的低空飞行状态。后座飞行员从脚下拿出又一枚炮弹头,单眼瞄准,而后将其投下。
有时候,经验能够代替复杂的计算,但如果有充足的经验,法国航空部队早该用上了专门的航空炸弹,而不是拿着炮弹头往敌人头上扔。
这架布雷盖飞机在战场上空持续盘旋了几圈,投下炸弹数枚,却只有一枚落进德军的步兵掩体,炸飞德国步枪手两名,其余炸弹悉数落空,甚至还有两枚差点误伤了己方进攻部队。
在这宽度和地势均有利于防守的战场上,德军重机枪无疑是可怕的主宰者,它们持续不断的交叉射击令法军进攻部队在德军阵地前死伤枕籍,倒毙者的尸骸甚至堆成了小丘。顶着法军的猛烈炮火,德军步枪手们也在掩体中拼命射击,打光了子弹和手榴弹,他们果断拿起刺刀,准备用胸膛迎击敌人。
最后几十米,法军步兵连续冲了十几次,少部分人抵达了德军阵地,却因为得不到后援而惨遭歼灭。经过紧张窒息的胶着,法军进攻部队终于顶不住这沉重伤亡撤退了。
刺刀又一次败给了机枪。
看着山坡上数以千计的法军阵亡者遗体,两名法国飞行员深受震撼,无言以对。他们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战场上,以至于忽略了一连连从东南方向驰援而来的德军部队,这种添油式的补充虽然抵不上前线守军的消耗,却让第7普鲁士轻步兵师的官兵们顽强坚守下来。
此时若是从数千米的高空观察战场形势,可以看到德军第5军团主力正源源不断地奔赴凡尔登前线,而在它的左右两翼,另外两个军团的主力部队也在迅速地向西推进,特别是从阿尔萨斯攻入法国的德军第6军团,彪悍的巴伐利亚士兵在王储鲁普雷希特的统帅下昼夜兼程,他们攻占土尔,强渡马斯河,连续击破法军第4集团军组织的临时防线,并在凡尔登以南渡过了埃纳河,接着沿埃纳河西岸快速北进。当德军第5军团攻占凡尔登要塞东部炮台之时,鲁普雷希特的先遣部队赫然逼近埃纳河谷法军进攻部队侧后
。
得知德国巴伐利亚军团的惊人动向,法军统帅部依然不愿放弃凡尔登要塞,让敌人获得长驱直入威逼巴黎的机会。于是,两个刚刚抵达法国的殖民师经由铁路线火速调往埃纳河谷,这些不知畏惧为何物的殖民地士兵一下火车就向巴伐利亚军团的骑兵部队发起进攻,迫使鲁普雷希特的先遣部队后撤避战。
9月的第一天,德国皇储威廉亲临凡尔登前线。尽管几个主力师为了攻克要塞东部炮台而筋疲力尽,一线部队亟待补充预备人员,但仗着军团直属重炮部队悉数抵达,威廉皇储强令麾下部队向凡尔登南部的马尔炮台发动进攻。
以攻克波约斯林炮台和东部炮台的成功经验,德军依然在步兵投入进攻前集中炮火猛轰马尔炮台,然后大量释放烟雾,使法国守军无法对进攻部队实施准确的枪炮阻击。不过,马尔炮台的地势要较之前两座炮台更为显要,四座堡垒总共配属了近300门火炮,野战部队也放弃了外围工事,一心一意地固守堡垒。
由于之前两场战斗的消耗,支援第5军团的海军战车部队在凡尔登仅剩下了1辆胡伯特-13可用,冯·格尔斯将军谨慎地将它安排在预备队。为了一举拿下马尔炮台,他令第19、第22、第29、第30这三个师各抽调精兵组建一个6000人规模的战斗加强团,同时对四个堡垒发起进攻,后续抵达的第20、第36、第39步兵师紧跟着战斗加强团投入进攻,而前面四个师余下的部队作为战斗预备队,视战斗形势集中投入某一个或两个方向实施总攻。
对于冯·格尔斯将军的作战部署,夏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他心里压根不赞成这个时候强攻马尔炮台——并非胜利无望,而是要付出太过沉重的代价。来到凡尔登的这几天,他目睹了成千上万的德军士兵葬身法军炮火之下,负责善后的人员整天都在往后运尸体,所以每一场战斗结束之后,他都不忍站在路旁。而今继续进攻,烟雾弹和炸药都未获得足够的补充,接连参加两场攻坚战的四个师虽然拥有一大批经验、胆量俱备的官兵,但是部队减员严重,指挥系统残缺不全;新抵达凡尔登的三个师兵员齐整,却不懂得如何在残酷的攻坚战中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要是迟几天再发动进攻,得到后备人员补充的这四个师将有更为理想的作战状态,后续部队也可以通过与友军的交流获得宝贵的经验和技巧。
与威廉皇储单独交谈时,夏树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储虽有动摇,但权衡利弊,从大局考虑,他还是选择了不惜代价的进攻。毕竟德军右翼的卢克、比洛军团已经越过比利时攻入法境,豪森兵团也渡过了马斯河,正猛攻法军第5集团军侧翼,意图切断这支法军主力部队的退路,将其堵截在马斯河与桑布河一带,与比洛军团联手打一场歼灭战。此外,在埃纳河谷一带阻击法军的第7普鲁士轻步兵师早已告急,他们虽有能力继续坚守河谷正面的防线,侧翼防线却在法军的连番攻击下摇摇欲坠,难以长守。只要法军再坚持发动几轮猛攻,他们便有可能被逐出阵地,使部署在埃纳河谷正面的第1旅所部失去退路,但冯·格尔斯将军和冯·卡森上校都认为第5军团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集中兵力攻下凡尔登要塞,因而只派出几个团的兵力前去增援第7轻步兵师。
夜幕降临之后,德军对马尔炮台的进攻开始了。正如夏树担心的那样,德军不计人员伤亡,法国人何惧弹药消耗?埃纳河谷的情景在这里完全颠倒过来,炮台守军以轻重武器猛烈开火,等到德国人的战斗加强团抵近堡垒时,进攻道路已经铺上了一层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