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隆隆炮声重又响起。在凡尔登要塞外围阵地等候一宿的奥特齐格中校依然没有得到进攻命令。这位身材敦实的步兵营长叉着腰站在一处土丘上,眼巴巴看着其他部队的士兵一批接着一批奔赴已经插上了德国战旗的波约斯林炮台。
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列入进攻编队的德军部队基本上都弥漫着畏难的悲观情绪,军官和士兵们普遍担心第19师噩梦般的遭遇会在自己身上重演。不想,此番打头阵的第16步兵师居然一鼓作气攻下了波约斯林炮台,该师各部旋即进驻炮台堡垒,严防其他炮台的法国军队发动反扑。第29师作为第二梯次的进攻部队增援进入炮台外围阵地,第30师分兵埋伏在通往波约斯林炮台必经之路上,这三个师整夜都挺忙活,唯独列入机动预备部队的第22师无所事事。倒不是因为它实力不济,要知道这支部队可是普鲁士王国的一线常备师,武器装备在欧洲大陆是第一流的,战斗力相当于一个半甚至两个俄国师。当然了,当44年前的普法战争打响时,普鲁士的常备军队仅有20万人,那会儿还没有师的编制。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军事发展和军备扩张,普鲁士的常备军规模翻了一番还多,再加上巴伐利亚、萨克森、符腾堡三个王国以及各大公国、公国、亲王国,整个德意志帝国总共拥有791万名常备军人,而在一个星期的战争动员之后,德军作战部队立即扩充到了近200万人,编成29个兵团,每个兵团下辖2-3个师。
从阿登山区到马斯河畔,第22普鲁士步兵师虽无特别出彩的表现,但无论防守、进攻还是长途行军,它都体现出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应有的能力。按照第5军团司令部的作战计划,第22师本应与第19师、第7轻步兵师以及第3骑兵师一起强攻凡尔登要塞,力争在法军完成防御部署之前将其拿下,但中途出现了诸多意外情况——第19步兵师的轻率之举大大动摇了军心,法军野战部队的进袭又威胁到了德军进攻部队脆弱的交通线。不得已,第22师在行军途中分兵出击,一天之内与法军鏖战多场,虽然暂时消除了法军威胁,但代价是沉重的。因为减员7000多人,该师战斗力大为削弱。若不是进攻要塞的战斗需要尽可能多的兵力,第22师恐怕只能留在后面继续保护交通线。
伴着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脚下传来微微的颤感。奥特齐格中校举目远望,凡尔登要塞烟尘弥漫,到处闪动着火光,分不清哪些是火炮射击的焰光,哪些是炮弹爆炸的焰火。德军炮群连夜转移到了波约斯林炮台南侧,那些野战炮受射程和弹道所限,此时只好在一边“袖手旁观”,由为数不多的德军榴弹炮投入新的战斗。矗立在山头的波约斯林炮台俨然成了德军炮兵的掩护屏障,法军直射炮火无从穿越,曲射炮火又得不到校正,反击效果大打折扣。不仅如此,波约斯林炮台里的一些法国大炮已经调转头向“自己人”开火了。那几门1910年型的1524毫米口径榴弹炮威力尤甚,而且最大射程达到12公里,差不多是普通野战炮的两倍。法军为了防备敌人要塞围攻,把这里的许多炮座修成了可360度旋转式,所以到了德军手里,它们可以肆意轰击凡尔登要塞内的任意炮台,法国人唯有与之对射,看到头来究竟鹿死谁手。
奥特齐格中校无心观战,他的营尚有460名官兵,与之一同向法军发起进攻的那两个营,所剩战力加起来还不到这个数字。官兵们通过这场胜仗恢复了士气,增加了信心,而他本人更是受益颇多。凭借战场上的优异表现,他当日就得到了师部的嘉奖,而借着与师长恩斯特·鲍尔兹将军直接通话的机会,他力推约阿希姆王子提出的新战术,这立即引起了将军的好奇和重视。经过当面陈述,奥特齐格的想法得到了将军的肯定——两人一致认为,这种灵活的步兵进攻战术不仅适用于野战,在攻坚战中同样能够发挥作用。
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使得新战术的运用更具说服力。鲍尔兹从另一支被打残的部队抽调了三个步兵连归由奥特齐格指挥,还额外调入4个机枪组,这使得奥特齐格麾下的部队实力猛增,也让他对建立功勋、赢得荣誉有了空前的渴求。
太阳升起之后,德法双方在凡尔登展开的炮战渐渐有了减弱的迹象,包括波约斯林炮台在内,要塞的多处炮台都燃起了明显的火势,滚滚黑烟渐渐在凡尔登上空形成了异样的烟云。如果己方炮兵能够将控制在法军手里的火力点大部摧毁,第16步兵师没准又能一个冲锋拿下其余四个炮台,奥特齐格有些不情愿地想着。不过,德军进攻部队的榴弹炮数量实在太少,又没有200毫米以上口径的重型攻城炮,对堡垒工事的毁伤力很有限,这场炮战基本上是德军占领的波约斯林炮台以一敌四,纵使法国人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交火的结果还是遵循了双方的实力对比——波约斯林炮台发出的炮火最先沉寂下来。
没过多久,德军野战炮群突然发威,连续十几分钟的猛烈射击之后,弥漫在各炮台堡垒之间的深色硝烟开始为白色的烟雾所取代。奥特齐格依稀看见第29和第30师的步兵们开始向要塞东部的炮台推进,他们很快钻进了烟雾地带,里面枪炮声大
作。
就在这时,师部的通讯官出现了,他们的声音立即让这里的气氛变了样。
“注意!注意!各营依次出发,准备进入前沿攻击阵地,经过开阔地带时,务必分散队形,加快脚步!抵达攻击阵地后,各部按计划编成进攻梯队!”
前面的部队一营接着一营朝波约斯林炮台方向开拔,奥特齐格虽然还有几分钟时间作一番鼓舞人心的简短讲演,但他选择的却是朴实无华地的语言:“第259普鲁士步兵营的战士们,进攻的时刻即将到来,做好准备……天必佑吾!”
士兵们默默拿起武器,戴上头盔,有的彼此相看,互祝好运,有的翘首张望,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所在的营启程,还有许多人一脸凝重地在额头和胸前划着十字,默默祈祷。
最后的等待一瞬而过,看到前面一个营已经移动起来,奥特齐格中校略带颤音地喊道:“出发!”
无论慷慨还是忧虑,士兵们一连连踏上了新的征程。
此时法军的枪炮显然都集中在了抵御德军进攻上,除了偶有零星炮火漫无目的地落在田野中,奥特齐格他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然身处波约斯林炮台的外围阵地。
从远处看,构成波约斯林炮台的三座堡垒就像是孩童用石子搭成的房子,粗糙而又丑陋,到了近处,人们才会意识到它们是如此高大坚厚,气势磅礴,外墙炸开的破洞简直像是一个个老鼠窟窿。若是回到冷兵器时代,很难想象士兵们要如何才能攻破这样的堡垒。
经过德军部队的多番修整,法军最初挖设的防御工事已经不再是单纯战斗防线,这里的堑壕可供两人并行,分岔的壕沟通向各处,此外还有向下挖设的弹药屯集点。来自后方的部队到了这里并不是马上投入进攻,而是等着上级指挥部的攻击命令。
“军官们注意了,每连为一个进攻波次,务必紧跟前面部队的步伐,不要太近,不要掉队!每个尖刀排领取五个炸药包,跟平常演习时一样,点燃导火索之后有一分钟的时间找地方隐蔽!愿上帝保佑你们!”
几名尉官在战壕上一边走一边大声叮嘱,除了最后的祝福语之外,其余内容都在前一天的进攻指令中予以了明确传达,只是越到临战的关头,人们的情绪越显紧张,也越容易把应该记住的东西忘到脑后。
身为营级指挥官,奥特齐格中校此时没有跟普通士兵一起挤在堑壕里,而是和各营团军官一并被召集往设在阵地上的作战指挥部。在那里,一名未曾谋面的将军扯着苍老而嘶哑的嗓子:“各位都听好了,敌人的东部炮台由四座堡垒组成,标准的正方形,从东北角开始顺时针标注为1、2、3、4号堡垒。第29师的部队已经攻入西南角的3号堡垒,但法国人炸毁了它与2、4号堡垒的通道,并用猛烈的机枪火力封锁周围,第30师的部队被阻挡在了东南角的2号堡垒外……他们没能炸开外墙。你们的任务是由南进攻西北角的堡垒,不惜代价冲进去。小伙子们,当心来自北部炮台的炮火,法国人很狡猾,他们知道榴霰弹不会帮助我们炸破堡垒外墙,而弹片却可以给我们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好了,你们将在5分钟后发起进攻,希望可以在那座堡垒上看到你们的军旗。加油干!”
军官们带着即将投入战斗的紧张心情离开作战指挥部,正好看到一群步兵从前面撤退下来,他们灰头土脸、衣衫不整,许多伤员满脸满身都是血,靠着同伴的搀扶才能勉强行走,此般惨淡的景象不禁让人想起了第19师。
突然间,烟雾弥漫的要塞区传来一声巨大的、震痛耳膜的爆响,地面的颤感非常强烈,仿佛是一整座炸药库发生了爆炸。没过多久,法军2号堡垒已被攻破的消息让阵地上等待进攻的德军将士们一阵欢腾。尽管他们马上就要向着一座自己从未见过的堡垒发起强攻,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血腥的硬仗,但友军部队的突破让他们临出发前得到了信心和精神上的重要鼓舞,而且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场仗正朝着对他们非常有利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