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热辣的夏阳炙烤着大地,汉斯·弗林茨靠坐在一棵枞树下,看着其他部队的士兵们从不远处的l18号公路桥上走过,斗志昂扬地奔赴马斯河对岸。远处炮声隆隆,天空中飘浮着两艘乌云般的齐柏林飞艇,但残酷的战斗暂时是与自己无关了。在临时设立的战地医院,弗林茨接受了包扎,法国人的刺刀在他的脸上和胳膊上各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按照军医的判断,他应该离开前线接受至少三个星期的治疗和休养,所以这会儿正与同样受轻伤的同伴们等着被运返后方。
“士兵们,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尽量整理好你们的军容……皇储殿下来视察了!”
听到这个声音,弗林茨诧异地转过头,只见几名军官忙不迭地通传着情况。这处树林中的野战医院收容的主要是“铁17”团的伤员。除了一些已经运往后方医院的重伤号,还有四五百名官兵,而这几乎就是光荣的“铁17”所余下的全部力量了。尽管德国军队有大量的预备士兵可以补充到一线部队,但经验丰富的军官和士官们是短时间内无法补充的,官兵之间的默契和信任亦是如此。
没过多久,一溜小汽车停在了树林外的路上。弗林茨和许多同伴一样好奇地伸长脖子,只见军官和警卫士兵们簇拥着一位戴银色头盔的瘦高个走进树林。他穿着配有金色纹饰的笔挺军服,腰挎长剑,左手按着剑柄,昂首挺胸地迈着步子。来到野战医院,他先是与几名军医官握手说话,然后转向“铁17”团的军官们。团长赖斯上校已在战斗中阵亡,团参谋长洛尔策少校重伤昏迷,营长们非死即伤,这里能够见到的都是尉官。弗林茨看到一脸傲气的威廉皇储与这些军官逐一握手,跟每个人说的似乎都是同一句话,他同时注意到皇储身旁跟着一位个头比他稍矮,身上穿着德国海军制服的年轻人,刚开始并没有多想,等到他们走近了一些,他猛然意识到那个姿态低调的海军军官正是霍亨索伦家族的另一位名人——被视为海军天才的约阿希姆王子。那有神的双眸,那高挺的鼻梁,那宽厚的嘴唇,跟明信片上的英俊容貌不差分毫,而且真人看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魅力。
在弗林茨的注视下,皇储一行人终于来到跟前,前面一位军士显得兴奋而又紧张,他用很高的音调说道:“向尊贵的皇储殿下致敬!”
威廉皇储脸上依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傲然,他戴着白手套与这位军士握手,并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跟在他身后的约阿希姆王子却早已摘下了手套,脸上始终挂着颇具亲和力的笑容。
一国储君应有一国储君的威严,弗林茨对此不敢有半句微辞。轮到自己了,他挺直胸膛,郑重其事地敬礼道:“向您致敬,皇储殿下!”
威廉皇储机械地点点头,削瘦的脸庞在弗林茨面前一闪而过。
当那张谦逊和善的笑脸呈现在眼前时,弗林茨再次立正,并努力挤出一丝能够表达自己钦佩之情但又不至于失了分寸的笑容:“向您致敬,约阿希姆王子殿下!”
“谢谢!”这位年轻的王子轻声答道,“也向你致敬,勇敢的士兵!”
趁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弗林茨飞快地说道:“海军干得漂亮!”
约阿希姆王子再次说了“谢谢”,为了跟上皇储的步伐,他没有继续赠言,而是朝弗林茨点头致意。
弗林茨还没回过神来,下一位将军已经握住他的手说:“干得漂亮,小伙子!我以你们为荣!”
等弗林茨意识到刚刚这人是兵团司令冯·格尔斯将军,自己从军快两年了,还从未跟将军握过手,转念一想,前面那两位皇族成员的地位可远远超过了军队的普通将领。
有些无形的荣誉,比勋章奖章更让人感到骄傲!
皇储一行的视察慰问只持续了十来分钟,不是每一名士兵都有机会与之握手。临别之前,这位帝国储君忽然停住脚步,潇洒地转过身,踌躇满志对伤兵们说:“德国军队正渡过马斯河向敌人的心脏挺进,先生们,让我们在巴黎再见!”
普法战争的胜利给德意志世界带来了一次质的飞跃,有此先例,德国军民在投身另一场对法战争时,多数都把巴黎视为胜利的终点。听到威廉皇储这振奋人心的宣言,军官和士兵们莫不高呼万岁。
此时德国第5军团的进攻方向的确指向了巴黎,但在士兵们需要徒步行军的时代,通往巴黎的道路还相当漫长。渡过马斯河之后,威廉皇储的部队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法国东部的重要军事要塞,凡尔登。
绞肉机,人肉磨坊……旧历史时空的凡尔登之所以被冠以此般称呼,是因为德法两军在一战期间围绕这个要塞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攻防战,双方共有一百多万将士在这里阵亡或是受伤,此前之后都没有哪一场战役达到如此惊人的伤亡,小小的凡尔登因此闻名天下。
1916年的凡尔登是一幅可怕的人间炼狱景象,而在1914年,战争爆发的第一个月,这里还只是一座平静的小城,在俯瞰道路的山头上,古老的堡垒和新建的炮台组成了相对完备的防御体系,而当德国第5、第6军团突破法军
马斯河防线时,驻守凡尔登要塞的法国军队仅有一支要塞炮兵部队,要塞外围的野战工事虽然年年翻修,雨季过后总是一片狼藉,四百多名劳工仍按每天十小时的工作安排挖掘修筑堑壕掩体,预定部署于此的法军步兵师因战事吃紧而上了前线,结果卷入了与德国第3军团的激战,几个小时即被打残。
无论是原版施利芬计划还是经由小毛奇修改的作战方略,投入西线的德军部队应严格遵照计划时间表行动,各军团相互策应、依次推进,从而实现歼灭法军主力于法国东部的作战目标。以施利芬伯爵近乎偏执的意志和在军队内部的影响力,若由他以总参谋长身份指挥作战,德军定然会将这一计划执行到底,但小毛奇既不是施利芬,也不是他的伯父老毛奇,而是个过分谨慎、缺乏魄力的将领。看到卢克、比洛军团组成的右翼在比利时遭到顽强阻击,进军速度大大落后于时间表,而法国军队在阿尔萨斯和洛林的进攻不但没有预想的那样猛烈,反而被威廉皇储、鲁普雷希特王储所部漂亮地击溃,小毛奇动摇了,他连夜草拟了一份新的作战计划送到德皇那里,威廉二世整天将大炮挂在嘴边,却不具备真正的军事谋略能力。在普通人看来,两翼齐飞当然比单翼孤掷保险,于是新的作战计划顺利获得通过——按照这份计划,威廉皇储的第5军团、鲁普雷希特王储的第6军团将与符腾堡公爵的第4军团齐头并进,一同从法国东南部兜向巴黎。
凭着“铁17”团的殊死搏杀,威廉皇储的部队是三个军团中最先在马斯河西岸站住脚的。依从德军总参谋部“齐头并进”的作战指令,第5军团立即调派2个主力兵团沿马斯河西岸支援友军作战,同时还要留下1个兵团和若干预备部队扫清残敌、巩固后路,继续向法军纵深推进的仅有5个步兵师、1个半骑兵师外加军团直属炮群。威廉皇储的参谋军官们反复估算,得出的结论是在第4和第6兵团主力渡过马斯河并发动后续攻势之前,这支进攻部队最多只能向西推进50到60公里,如果超过这个距离,它随时有被法军包围的危险,而一旦遭到包围,能否坚持到援军抵达,一方面要看法军投入的兵力以及歼灭这股德军部队的决心,另一方面在于德军官兵自身的战斗意志——显然不能指望每个团都能够像“铁17”那样奋勇拼杀到最后一刻。
携洛林和马斯河这两战的余威,威廉皇储麾下继续向西进攻的部队进展迅速,至8月23日傍晚,他们已经推进到了离马斯河西岸有50多公里的位置,而在决定让这些部队停止前进之前,威廉皇储煞有介事地征询了夏树的意见。
夏树站在沙盘前托腮思考了许久:“连续吃到败仗,法军统帅部必然要想方设法遏制前线部队的败退势头,他们很容易在地图或者沙盘上注意到我们的这支突击部队,以谨慎的保守策略,是该让部队停下来构筑阵地了。”
听了这话,威廉皇储却没有立即应声,“谨慎的保守”,这个字眼在他的理解中大概“跟胆小鬼”相差不远,而他从小时候开始就非常讨厌别人说自己“胆小”。
夏树了解威廉皇储的性格,并且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这一点,于是顺水推舟地提出了更为勇敢积极的方案——部队再向前推进三十公里,一鼓作气攻占凡尔登!
“法军统帅部想着稳守反击,但前线将领和士兵想的恐怕只是稳守,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德国军队的阵地防御能力——或是从那些被击溃的友军同伴口中听了可怕的描述。”夏树解释说,“敌人肯定还不清楚我们投入进攻的兵力究竟有多少,而我们大可以虚张声势,让法军前线部队的将领畏惧不前。只要占领凡尔登,我们将获得一个意义非凡的进攻桥头堡,等友军部队上来一同发动攻势,我们依然会是最先取得突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