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火!停止射击……停止射击!”
法国军队的进攻结束了,残存的士兵远远退出了枪弹射程,但双方的大炮还在互轰,阵地上的德国军官们不得不大声重复命令,才能够让所有的士兵都听到停火的指令。
枪声渐渐平息,浓烈的硝烟和未散的雾气依然弥漫在交战地域。同样是头一次上战场,戴着尖顶头盔的德军士兵们要比对面的法国人幸运多了,他们在战斗的大多数时间里只需要不断重复射击和装填动作,许多人都打光了按标准配发的步枪子弹,而在那些机枪战位,地上已经堆起了不计其数的子弹壳。
战斗刚刚结束,堑壕中的士兵们枪不离手,只是将枪口微微抬高。他们满脸惊愕地望着阵地前方,近处依然是翠绿的草地,远处是硝烟雾气形成的幕墙,中间几百米区域则被红蓝两色所取代——密密麻麻尽是法军官兵的尸骸。就在不久之前,这些高卢勇士还排着漂亮的进攻队列,在那些戴着白手套、持举军刀的军官带领下昂首前进,可惜法国军队的光辉早已随着拿破仑埋进了历史,呆板的战术葬送了成千上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这既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
十几分钟之后,双方的大炮也沉寂下来,战场上只剩下那些受伤人员的呻吟和哀嚎。德军阵地这边,士兵们轮流撤出筑有胸墙的堑壕,在地势低洼或障碍物后面稍事休息,喝水、吸烟、方便。因为己方部队伤亡轻微,军官们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他们有的拿着本子清点弹药、联络补给,自聚一处,吸烟说话。没过多久,各级指挥部的通讯官骑马或徒步来到阵地,向营连军官们传达新的作战命令。
有了新的作战指令,一部分士兵迅速回到前沿阵地。他们先于其他同伴领到补充弹药,卸下了背囊和干粮袋,并在步枪前端插上刺刀,往弹药袋里塞手榴弹(一战爆发时,德军主要装备两种型号的卵型破片弹,即k1913型和k1913n型),然后在低阶军官的带领下越过己方堑壕——战争爆发之初,交战双方的堑壕都还挖得很浅,士兵们通常以卧姿或跪姿在胸墙后面开火,如果遇上敌人的炮击,则需要趴在堑壕中躲避弹片的侵袭。
在机枪手们的警戒掩护下,这些执行战斗侦察的小分队迅速穿过战场,他们没有理会那些仍在抽搐或者挣扎的法军伤员,径直消失在烟雾当中。
有“尖刀排”的同伴在战线前方探察敌情,继续留守阵地的德军官兵们由此少了几分担心。不多时,军需人员驾着马车送来了作战补给,士兵们领到了充足的弹药,军心稳固、士气高涨。
突然,弥漫山林的浓雾身深处传来尖锐的口哨声,那是警戒人员发出的战斗警报。战线后方的德军官兵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战位,阵地上到处是拉动枪栓的哗啦声,但不等所有人部署到位,前方就已经响起了急促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紧接着,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钻出烟雾,以密集之势落在德军阵地前沿。尽管不明敌方炮兵的具体方位,部署在德军阵地后方的野战炮兵依然迅速开火还击。
“法国骑兵!”
高分贝的尖叫声在德军阵地响起,只见一群法国龙骑兵挥舞着马刀出现在阵地右翼。他们身披着闪光耀眼的护胸铁甲,头盔上垂下长长的黑色马尾辫,威风凛凛。
“开火!朝骑兵开火!”
军官们非常着急地下达命令,机枪开始怒吼,步枪手们几乎无需瞄准,他们机械地扣动扳机、拉枪拴、再次扣动扳机,枪弹火力已足够密集,却无法遏制法军骑兵组成的浪潮奔涌而来……
在德军阵地倾泻的火网面前,冲在最前面的法国骑兵们有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已被打成了筛子,他们或摔落马下,很快被后面的马蹄踩成肉泥,或与坐骑一并滚倒,融汇在滚滚尘土当中。跟在后面的骑兵看到前面的同伴依次倒下,心知死神随时可能降临,却依然无所畏惧地策马向前。
德军阵地上,g08型水冷重机枪疯狂地朝外抛出一颗颗冒出轻烟的子弹壳,这种武器能够给蜂拥而至的骑兵以巨大的杀伤,但是骑兵的冲刺速度实在太快,不消半分钟就从视线可及之处冲到了德军阵地前。只见这些法国龙骑兵以藐视死亡的姿态强行冲入铁丝网,最前面几个很快连人带马缠裹着带刺的铁丝,无助挣扎的场面甚是悲壮,但他们也由此在铁丝网中破开了通道。
看到法国骑兵不顾密集枪弹的扫射冲进阵地,最前方堑壕中的德军步兵们惊慌失措地撤离战位,一些倒霉蛋躲闪不及,就被呼啸而过的骑兵像切西瓜一样干掉。
尽管阵地一线的堑壕遭到法军骑兵的突破,但德军机枪以每隔百米一挺的密度部署,择优势地形而起到战术支撑点的作用,而此时阵地后方的德军野战炮兵反应速度也很快,他们迅速装上榴霰弹,压低炮口向法军骑兵射击。
在德军机枪和野战炮的猛烈压制下,刚刚找到一点感觉的法军骑兵顿时蒙受巨大的伤亡,同伴和马匹的尸骸堆积成片,后续骑兵的推进速度受到了极大的迟滞。在机枪、大炮和训练有素的步枪手面前,失去速度的骑兵很快失去了生命。就这样,德军
步兵们硬生生地将这波骑兵冲击遏制住了,落马的骑兵越来越多,终于在一声尖锐的哨声之后,残存的数十名骑兵调头撤退了。
这天上午的战斗是分散的、序幕性的,那么到了下午,阿登山区的战斗就在硝烟中全面开打了。在维尔通和坦蒂尼,在罗西尼奥尔和讷夫夏托,在各个战场上,炮声隆隆,枪声密布,法国军队试图用进攻击垮对手,他们突破了一部分德军先遣部队的防线,但代价是惨重的。在罗西尼奥尔,法国第三殖民师的阿尔及利亚人端着刺刀一次次冲向对手,等到他们占领德军阵地时,全师只剩四百多人,不仅无力继续进攻,原地防守都成问题。
及至黄昏,法军锐气已失的迹象愈发明显,而威廉皇储指挥的普鲁士军团部署齐整、战力完好,各师时刻等待着反击号角的吹响,而就在同一天,法国军队在萨尔布尔和莫朗日两地也向鲁普雷希特指挥的巴伐利亚军团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结果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失败。萨尔布尔和莫朗日的胜利让鲁普雷希特抓住了反击的最佳时机,巴伐利亚士兵一个个士气高昂、如狼似虎,在凌厉的炮火支援下,他们如同永不疲倦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向法军阵地,疲惫不堪的法国军队很快就被击退,梅斯的陷落让他们失去了侧翼的掩护,试图收复阿尔萨斯的法国军队开始了全线撤退,士气倍受打击……
既然法军主力已经扑了上来,那么最好别让他们又撤回到原先的防线去——在德国第5军团指挥部,将领及参谋幕僚们对眼下的形势有着一致的判断。夜幕降临之时,除了列作机动预备部队的1师又5个旅,威廉皇储的5个主力兵团和2个骑兵师在阿登山区南部全面投入反击。炮焰在黑暗中闪动,炮弹在呼啸,在爆炸,弹片横飞,无时或息,法军阵地到处尸体枕藉。炮击连续不断,但只要一停,人们就听到森林里伤员的一片哀嚎,不断有人在重压之下精神失常。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直到临战前的最后时刻,法国第3集团军的吕夫将军才发现原来归属于他的约五万之众的三个后备师已不属于他了——为了对付鲁普雷希特可能的进攻,霞飞不声不响地抽走了这三个师,把它们和从其他方面凑拢来的四个后备师一起专门组成一个洛林军。这是最后时刻重新所作的部署之一,直接的后果是削弱了吕夫的兵力,使七个师在关键时刻没有发挥作用。吕夫后来一直说,这五万人,他已作了部署,维尔通一战,要是这些兵力在手边,他是可以打赢的。总司令部的一个参谋在作战时来到他的司令部,吕夫大发雷霆,他说:“你们总司令部的人从来不看我们送去的报告。你们象敌人袋子里的牡蛎一样愚昧无知……告诉总司令,他指挥作战,比起1870年来还要差——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地方都不行。”
很显然,这些话绝不是住在奥林匹斯山的众神所欢迎的,霞飞和随从们这些众神总是喜欢把责任归咎于指挥官和士兵的无能,吕夫就是被归咎者之一。
在地势复杂的阿登山区,德法军队一夜苦战,高下已分。扎实的、按部就班的训练战胜了勇气。法国在阿登山区的两支部队都在撤退,第三集团军在向凡尔登退却,第四集团军在撤往斯特内和色当,而德国的第5、第6军团齐头并进,在两位王室指挥官的率领下朝着马斯河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