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新一天的黎明到来之时,英国皇家海军参谋长斯特迪海军中将已在位于伦敦的作战指挥室度过了又一个不眠之夜。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这位敬业的海军参谋长一直住在自己的办公室,就连白天也很少离开参谋部。在他的模范领导下,参谋军官们夜以继日地工作,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帮助英国海军赢得新的胜利,然而日德兰海战的结果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根据大舰队司令部提供的作战报告,斯特迪爵士和他的专业幕僚们认真研究了这场海战的每一个细节,他们发现,德国公海舰队的战术谋略算不上天衣无缝,甚至存在几处较为明显的破绽,但新式技术兵器完美的首秀使得德国人的战术效率提高了整整一个台阶。要想破解此局,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舰载机对舰载机,以高速战艇对高速战艇,以重装战舰对重装战舰!
主力舰的建造需要经历相当漫长的周期,而英国的海军参谋们庆幸地发现,本国正在建造中的伊丽莎白女王级战列舰不但拥有胜过对手的防护能力,火力和航速亦已全面超越对手,堪称至臻完美的设计。该级预定建造的五艘战舰均于1912-1913年开工,建造进度最快的“伊丽莎白女王”号和“厌战”号已经进入舾装阶段,再有三到四个月就能够完工。至于高速战艇,英国开战时拥有仅次于德国海军的超轻型高速鱼雷艇群,并且相应进行了鱼雷艇母舰的改装尝试,差的只是像德国人那样将其配属于主力舰队实施辅助作战。凭借雄厚的船舶资源和技术基础,只消一两个月的时间,英国海军就能够在这一方面迎头赶上德国人。最大的问题是舰载机,此前数年,大洋彼岸的美国人光明正大地进行着舰载机试验,英国海军虽然意识到航空技术具有不可小觑的战争潜力,但他们的作战理论始终围绕着战列舰,只在海军航空兵身上投入了较少的精力,列装了一些飞机,改造了几艘水上飞机母舰,对德国人那样的载机母舰还十分陌生。研发任务提交给了海军技术部门,但没人能够提交一份时间表——英国海军何时才能拥有可供舰载机直接起降的舰艇?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甚至更久。在这期间,战争形势可能发生很大的变化,德国人可能列装更多的载机母舰,每每想到这些,斯特迪和他的军官们就会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鱼肚白,斯特迪爵士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德国舰队一夜无踪,而北海的面积就只有这么大,即便以相对较慢的巡航速度,它们也能够从早先的交战海域跑到北海的任何一个角落去。德国人当然有可能得胜而归,但斯特迪宁愿相信对手有着更大的胃口,而德国政府在昨夜的海战公报中提到“大规模炮击不列颠东海岸的军事设施”,可以想象,一旦德国主力舰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英国近海,向英国军民展现战列舰群的恐怖破坏力,会让英国人继续进行着场战争的信心会产生多么大的动摇!
转身回到地图旁,斯特迪忧心忡忡地望着不列颠漫长的东部海岸线,上面点缀着爱丁堡、米德尔斯伯勒、大雅茅斯、哈里奇这一连串代表美丽风景和悠久历史的名字,而从海岸线沿着河流向内陆延伸一些,浮现在脑海中的地名更是意义非凡,纽卡斯尔、京士顿、伊普斯维奇、伦敦……
想到这些,斯特迪恨不得将时间拨回到24个小时之前,那时候用于保卫不列颠东海岸的巡洋舰分队、驱逐舰中队、鱼雷艇战队都还在各自的警戒位置,它们虽然不能够独力应付一支德国舰队的攻击,但至少可以让对手不能肆无忌惮地攻击海岸目标,运气好的话,还可能击伤德国的主力舰艇,使之无法全速退走,但是现在,这些轻舰艇大都集中到了英格兰东北部海域,多处海岸线的海上警戒防御力量出现真空,仅凭那些装备2磅炮的巡逻炮艇,甚至连一艘普通的德国巡洋舰都应付不了!
一边是漏洞百出的近海防御体系,一边是海军大臣前夜拍发的作战指令,斯特迪深陷纠结与苦恼,更有种难以形容的危险直觉让他时刻感到不安。终于,一名参谋军官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面色严峻地报告说:“长官,收到第17特遣中队发来的急电!”
斯特迪一把抓过电报,匆匆扫了一眼,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凉到脚。
趁夜前往赫尔戈兰湾外敷设水雷的第17特遣中队,于归航途中望见了一支德国舰队,但还未靠近对方便遭到了敌方飞机的轰炸,其所处位置在荷兰西北海域,距离泰晤士河口仅有120海里。
“立即给哈里奇舰队指挥部打电话,令他们全体出动,全速前往第17特遣中队报告的交战海域,不惜一切代价击退德国舰队!给海军航空勤务队指挥部打电话,让他们派飞机去侦察敌情,提醒他们务必保证有五架以上的飞机随时待命,如果敌方飞机靠近伦敦,无论如何也要将它们驱走!”
说这话时,斯特迪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亲自给新上任的陆军总参谋长查尔斯·道格拉斯爵士打去电话,向他借用皇家飞行队驻扎在英格兰东部的飞机和飞艇,并且谨慎地提醒自己的陆军同僚,“德国人可能在伦敦投掷纸片
炸弹,就像他们昨天在纽卡斯尔所做的那样”。
做完这些之后,斯特迪爵士召来通讯官,令其给仍在“阿布基尔”号的海军大臣和第一海务大臣拍发电报,向他们报告“德国舰队疑已抵达荷兰海域,可能对英格兰东南部海岸采取行动”。紧接着,斯特迪爵士回到窗前,天边飘着零星的浮云,又是一个晴天。伦敦一年之中有约一半的时间是阴雨雾天,坏天气能大大限制飞机和飞艇的活动,如果德国人确实要以舰载机袭击伦敦——无论它们投下的是传单、炸弹或者只是到此一游,都将给英国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
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前那名军官再一次行色匆匆地来到斯特迪跟前,他带来的依然是第17特遣中队的电报:战斗力低弱的布雷舰船遭到了德国轻巡洋舰的追逐和攻击,负责提供掩护的英国巡洋舰及时赶到,双方战舰短促交火,实力不弱的德国巡洋舰主动退走。
这份战报的内容无疑加重了斯特迪的担心,紧接着从哈里奇舰队那边传来消息,驻扎在伦敦西北方哈里奇港的英国轻舰队已经上路,出战的2艘轻巡洋舰和22艘驱逐舰皆是舰龄较新、性能较好的舰艇,而陆海军的航空部队也都迅速派出了飞机,斯特迪的心理压力总算有了稍许的减轻,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德国舰队派出的舰载机并没有光临英国首都,而是出现在距离伦敦60多英里的伊普斯维奇,4架德国飞机总共投下了两万多张传单,内容与一天前投在纽卡斯尔及周边城镇的传单完全一致。
伊普斯维奇遭到纸片轰炸只过了一个多小时,相距不远的哈里奇港也受到了德国飞机的袭击。在这里,德国人不止是抛洒传单,而且往舰队驻地和维修船坞扔下了真正的炸弹。由于哈里奇舰队并不在港内,只有一艘小型巡逻舰被炸伤,部分码头设施受到破坏,死伤者不足十人,但这却是英国本土首次遭到真正意义上的空袭。消息很快传到伦敦,官方的封锁或解释不再起到任何作用,人们不仅质疑英国卷入大陆战争的意义所在,更担心英国政府将军队派往法国之后,德国军队会趁机在英格兰东部登陆,一时间,德国入侵的恐慌弥漫全城,许多居民聚集在唐宁街,要求政府停止向法国派遣远征军。
上午9时整,英国首相亨利·阿斯奎斯按原定计划发布全国广播讲话。在伊普斯维奇和哈里奇相继遭到德国飞机袭扰之后,任他巧言善辩,针对德国政府海战公报所进行的辩解和反驳也显得虚弱无力。在广播讲话的末尾,阿斯奎斯用充满感情的语调描绘了法国和比利时军队顽强抗击德军进攻的动人情景,他号召英国军民克服眼下的种种困难,以盎格鲁撒克逊人特有的无畏品格渡过目前的艰难时期,他轻描淡写地提及德国飞机的传单攻势和炸弹威胁,然后慷慨激昂地宣布,英国海军正对袭击者发动强有力的反击。
通过这次全国广播,长于辩论的阿斯奎斯确实让许多灰心丧气的英国军民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可就在广播结束后不久,英国海军再吃败仗——英勇出击的哈里奇舰队在荷兰西北部海域遭到重创。他们没有碰上可怕的水雷阵,而是遭到德国战列舰队、高速鱼雷艇群以及战列巡洋舰的联手绞杀,担任驱逐舰分队领舰的两艘轻巡洋舰双双战沉,22艘驱逐舰仅有9艘得以幸免。由于这场残酷的海战就发生在荷兰近海,一些被迫弃舰的英国水兵不甘被俘,毅然游向荷兰领海。国力虚弱的荷兰为免开罪两大列强,只好以谨守中立法为由将这些英国水兵扣押下来,直到战争结束方予遣返。
不过,哈里奇舰队的巨大牺牲也非毫无收获,部分幸存舰艇上的英军官兵皆观察到有两艘德国主力舰在战斗结束前出现了舰体中雷的爆炸场面。收到报告,英国海军参谋部的军官们莫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扭转不利局面的大好机会,遂在第一时间发报给刚刚抵达利物浦的海军大臣及第一海务大臣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