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剑指何处

夜已深,乔治五世夫妇下榻在斯卡帕弗洛海军基地唯一的高级旅店内,透过北海浪涛的涌动,依稀可以听到欧洲的时代脉搏,而在相距不远的舰队司令部里,以杰利科为首的一干舰队将领和高级幕僚,包括三位战列舰分队指挥官——贝利中将、瓦伦德中将、甘布尔爵士,舰队参谋长查尔斯·马登中将,第1战列舰巡洋舰分队的光杆司令贝蒂中将以及第2、第3巡洋舰分舰队指挥官索普少将、帕肯汉少将,仍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讨论着当下的作战部署。

实施警戒作战的命令已于三个多小时前发出,这段时间足够驻扎在英格兰和苏格兰东部港口的各海防分舰队、战斗中队的舰艇生火出航。为了扩大预警范围,此次还动员了后备舰只和武装拖船,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也就是说,杰利科和他的将军们不仅不知道德国舰队的实际动向,甚至连它是否离开了德国海域也无法确定,一切尚笼罩在迷雾当中。用杰利科自己的话来说,这简直是“盲人骑瞎马”,根本不知路在何方。

纵然没有对手的确凿消息,肩负着守卫本土和捍卫海权重任的海军将领们不甘被动受敌。经过慎重的演算和权衡,英国本土舰队——从8月4日开始改称大舰队,开始积极地调兵遣将。驻扎在苏格兰东部的巡洋舰和驱逐舰向罗塞斯海军基地集中,驻扎在英格兰东部的轻舰艇向查塔姆港集结,驻扎在不列颠东岸的高速鱼雷艇部队因续航力有限,仍在各自的驻泊地随时候命。

就着浓浓的黑咖啡,杰利科撑起倦怠的双眼,黯然说道:“德国人若真是选在这个时候出击,只能说他们的指挥官确实眼光独到、胆略过人。在过往的训练当中,我们未曾尝试以究极窘迫的舰队阵容出战,德国人却因为舰队实力相对较弱,考虑并模拟了各种困境下的作战策略。仗还没开打,他们又领先了我们一步。”

在场将领之中,资历较老的瓦伦德中将说:“以我对英格诺尔的了解,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指挥官,守成有余而进取不足,不像是个屡屡冒险的人。”

英国大舰队的首席幕僚官,舰队参谋长马登中将从旁分析:“这肯定出自于他们的舰队参谋长——普鲁士王子约阿希姆·弗兰茨·胡伯特之手。从他和希尔公爵孙女的风流事来看,这是个追求刺激和冒险的家伙,他深得德皇疼爱,所以能够将其他人敢想不敢为的事情付诸执行。”

“很难想象,一个24岁的家伙居然能够让我们遭受百年未遇的失利。”跟着发出感慨的是第一战列舰分舰队指挥官贝利中将,他的分舰队编有8艘超无畏舰。在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放眼全球,没有哪个国家的主力舰队能够与之匹敌,然而日德兰一役,这支准备妥当且全员出战的分舰队两舰战沉、三舰受创,眼下仅有“帝王”、“征服者”、“雷电”这三艘猎户座级能够出战,前景不容乐观。

“天赋与年龄无关,汉尼拔25岁成为迦太基驻西班牙部队的最高统帅,30岁率军击败罗马军队;拿破仑·波拿巴30岁成为法兰西第一共和国执政官,35岁登上帝位。”贝蒂温缓地说着,看似是在称赞对手,但他接着语调一转:“不过,太早获得成功很容易让人忘乎所以,汉尼拔45岁输掉了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扎马战役,拿破仑43岁入侵俄国并遭到惨败。如果这位被德国人誉为‘霍亨索伦天才’的皇室青年因为自满而犯下致命错误,我不会感到任何的意外。”

听到这里,杰利科抬头看了两眼贝蒂,要说年少成名,怎能少了29岁晋升上校,39岁成为英国海军百年以来最年轻的旗舰资格获得者(以海军少将军阶任分舰队指挥官),而且是非贵族出身的贝蒂?也许正是得到了上级的看重、同僚的认可、下属的尊敬,贝蒂的作战指挥有着咄咄逼人的霸气,他格外推崇纳尔逊式的冒险策略,这或是英国机动舰队一头撞进德国人陷阱的直接原因。

“如果说稳重谨慎的英格诺尔不是日德兰海战的直接指挥者,而他前日确实在柏林参加德国的胜利游行,那么德国舰队的指挥权很可能落在了这位德国王子手里,既然如此,德国舰队为占得先机而再度出击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说话的是甘布尔爵士,他刚刚接替布拉德福中将成为第3战列舰分舰队指挥官。日德兰之战,这支由旧式战列舰组成的分舰队像是反应迟缓的醉汉,冷不丁挨了对方一闷棍,旗舰战沉,布拉德福中将以下700多人阵亡。

贝利中将俨然从这番推论当中获得了一些启发,他说:“战斗一结束,我们就在全力抢修战舰,可到现在为止,‘征服者’和‘雷电’上还各有几门副炮和一些通讯设备未及修复,战斗力存在一定的减损。由此来看,德国舰队理应有一些主力舰是带伤上阵,而从日德兰到不列颠,双方的战场处境已经完全调转过来,一处不大起眼的损伤就可能葬送一艘具有核心作用的战列舰。双方还未交战,我们其实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

贝利的最后一句话,正好对杰利科先前的消极感慨作出了纠正,在场的将领们多数都觉得他言之有理,气氛终于有了一丝乐观的转变,但贝蒂“不合时宜”地提及他在日德兰海战中的遭遇,以

此告诫自己的同伴们,德国舰队除了无畏舰和战列巡洋舰,还有两件非常危险的武器:飞机和高速鱼雷艇!

马登回应说:“‘坎帕尼亚’号的水上飞机已经分别转移到了‘哈格梅特’号和‘卢诺’号上,它们的航速勉强能够跟上舰队,再加上‘厄嘉丁’号,这次我们有三艘飞机母舰、十四架飞机协同作战,而且所有的飞行员都配发了手枪和手榴弹,这些肯定会给德国人一个大大的意外。至于高速鱼雷艇,据我们推测,德国人随舰队搭载的数量不超过60艘,而在不列颠东海岸,我们拥有200多艘。”

甘布尔爵士插话道:“虽然这次作战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是那个建议——给所有战舰加装2磅炮,这种速射武器能够有效对付德国的高速鱼雷艇。”

长长的雪茄渐渐化作雪白的烟灰,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渐亮,在斯卡帕湾的英国海军基地,许多舰艇处于安静的锚泊状态,而另一些舰艇这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它们的烟囱往外喷吐着灰黑色的烟雾,舰员们或忙于将吊运上舰的物资搬进舰舱,或调试着舰上的火炮设备,在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沉重的船锚带着海底的淤泥升上海面……

因随时起航之需,已生火待命的舰艇将早餐时间提前一个小时。似乎预感到这将是意义非凡的一天,乔治五世起了个大早,他在码头巡视了一圈,先后登上“武仙座”和“帝王”号号察看备战情况,并在“帝王”号的军官餐厅里召见丘吉尔和杰利科等人。

“经过连夜布置,我们万事俱备,只等德国舰队现身了。”杰利科努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但他并不足够坚定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顾虑。

丘吉尔看出了这一点,此时虽不宜临阵换帅,但大舰队是以残阵出战,未必要杰利科亲自坐镇指挥,于是试探道:“我昨晚考虑了很久,有个建议想要征求陛下以及诸位的意见。现在我们只能从斯卡帕湾派出5艘新战列舰、6艘旧战列舰、6艘装甲巡洋舰编队作战,为了提高指挥效率,我建议将它们编为三个临时分舰队,贝利将军指挥新战列舰群,布朗宁将军指挥旧战列舰群,索普将军指挥装甲巡洋舰编队。其余巡洋舰和驱逐舰仍按原属舰队编配指挥。”

将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默然无语。

杰利科知道丘吉尔的用意,脸上虽有些挂不住,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最后,当场提出意见的仅有两人,贝蒂和甘布尔爵士,但他们并非反对丘吉尔的安排。贝蒂主动请缨参战,甘布尔爵士则提议将“爱尔兰”号和“阿金库特”号编入舰队。

这“爱尔兰”号原名“瑞斯萨迪赫”,与乔治五世级同年开工,火力、航速乃至装甲都是扎扎实实的一流设计,只是建造工期比乔治五世级多出整整一年;“阿金库特”号最早是由巴西政府订购,后因巴西陷入经济危机无力支付后续费用而转售给了土耳其人,遂被命名为“奥萨马苏丹”,它是轴线上主炮配置最多的战列舰,装备7座双联装45倍径12英寸主炮,火力配置相当强悍,满载排水量超过3万吨,动力比任何一艘装备12英寸主炮的英国无畏舰都要强大。由于追求航速而牺牲了一部分舰体强度和装甲防护,所以它在总体性能上更偏近于战列巡洋舰。

战争爆发之时,“瑞斯萨迪赫”和“奥萨马苏丹”皆已完工并进行了海试,只是出于政治战略方面的顾虑才迟迟没有交付。考虑到英国本土舰队的主力舰数量仅仅略多于德国公海舰队,在决定征用两艘战列舰之后,英国海军立即派遣现役人员登舰接管,并在阿姆斯特朗和维克斯公司的技术人员帮助下将两艘战舰从建造地驶往斯卡帕湾。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两艘战舰被列入英国海军作战序列,配备了舰长、各级军官士官以及水兵,并且紧锣密鼓地展开训练。按照英国海军的惯例,一艘新战舰在完成海试和设备调试后还需要六到八周的训练才能服役,大型战舰的训练期这往往长达四个月。如今战况紧急,破例为之并无不可,但海军新舰犹如陆军新兵,训练时间越长,对技战术的掌握和心理应变能力越高,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