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才刚刚开始,你们的表现让我感到非常遗憾。”冯·凯尔斯中校昂起的下颚像个高贵的骑士,他从容自若地立在那里,全然无视前面那艘机帆船带来的威胁。片刻之后,机帆船主动转向,从距离“夏洛特”号左舷七八米处驶过,船上的水手一个个纳闷地往这边看。
失去了主帆的作用,“夏洛特”号像是浮在海面的乌龟,缓慢笨拙地向前行驶,学员们有充分的时间将它调整回正常状态,但中校并不急于下令。等到机帆船的突突声渐渐远去,他以平稳的声调训导说:
“蒙斯·冯·克尔莱德,你的指令缺乏层次,大家情绪本来就很紧张,这堆复杂指令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而砍断缆绳的决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雷迪·沃尔特,你让大家镇定并按步骤行动的初衷没有错,而且差点就控制住了局势,但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只会服从简单命令的小狗,而不是一个相互协作的团队。奥托·希肯乌斯,你对缆绳的判断是正确的,却在不合适的时宜以不合适的方式进行表达,士兵们因为你而对长官的命令而感到茫然无措。刚刚这场考试,你们没有一个合格,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吸取教训,如果第二次考试仍是这样的表现,就请自动放弃见习军官资格吧!”
船未出港就当头挨了批,这三个综合课业成绩非常优秀的见习军官脸色都十分难看,而刚刚一直以水手角色置身甲板的夏树顿感庆幸——刚刚这样的考试,自己在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也是难以通过的,纵使舰长顾及情面,失败的表现也定会影响自己在同窗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形象。看来,自己没能当上见习二副或者轮值水手长是件因祸得福的事情。
尽管初战不利,在军官、见习军官学员和学员水手们各尽职守的努力下,“夏洛特”号仍得以平稳驶向波罗的海深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带着候补之名,夏树没有整天背着手或捧着小本子跟在水手长们屁股后面,他甘愿和普通水手一样每天清洗甲板、操作索具、攀爬桅杆,熟悉这艘帆船训练舰上的每一个基层岗位。以夏树的性格,这绝非拿腔作调、故弄姿态,而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他深知自己的显赫出身和荣耀光环是一种无形的隔阂,让那些没有深入接触的普通人敬而远之,唯有脚踏实地、谦逊诚恳的表现能够突破这种人性的天堑,让尽可能多的人对自己心悦诚服。只有如此,领袖的雄心才能转化成为领袖的魅力。
另一方面,夏树也希望借此次训练远航的机会好好磨砺一下自己的身心。这十数年来,他虽以勤勉刻苦的精神实现了自我提升,但尊贵的身份让他做每一件事都要比常人轻松许多,缺乏困难和挫折的敲打,始终无法突破性格和思维上的瓶颈,非得劳己筋骨、苦己心智,用现实而严酷的经历锤炼出真正的王者气质。
铁杆兄弟跟着普通水兵同作息,被任命为见习信号官的奥尔登堡王子看不过去,他本想请辞职务跟夏树同进退,在夏树的劝阻下才勉强作罢。之后每当轮岗休息,他都会挽起袖子跟夏树一起干,而平日里跟他们关系较好的学员也有样学样。刚开始的时候,这样的场面就像领导种树——前呼后拥,闹得其他学员们都在旁边看笑话,久而久之,他们表现出的团结精神和凝聚力让周围人既惊讶又羡慕,这种利用休息时间自发进行的劳作也间接减轻了其他学员的工作量,而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岂甘人后?人人勤勉、人人敬职,在训练舰上形成了积极向上的良好氛围。
“夏洛特”号远航的第一站是瑞典港口卡尔斯克鲁纳,7月末的北欧气候正怡人,友好的瑞典人派了一艘同样风帆构造的军舰前来迎接,并在海上鸣放礼炮17响,这已是相当高规格的礼节。只是多数德国海军学员都无心鉴礼,他们将全部身心投入到这艘帆船训练舰的操控上,免得入港过程犯下某些低级错误,在外国同行面前给德国海军丢了脸。
和同伴们一样,夏树直到船靠了岸才有功夫好好打量这座北欧港口。卡尔斯克鲁纳是瑞典海军的主要基地,建于17世纪后期,那时的瑞典国力雄厚,是波罗的海地区的霸主。这得益于他们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古斯塔夫二世开创的军事制度,强悍的瑞典军队曾他的带领下击败俄国、横扫波兰,于“三十年战争”期间侵入德意志腹地,为瑞典取得了空前的荣誉和威望。以国力为后盾,卡尔斯克鲁纳军港取同时代各国海军基地之长,集海防要塞、舰队泊地与造船中心为一体,这种模式也成为后来其他国家海军基地的模仿对象。
以20世纪的眼光,卡尔斯克鲁纳是个美丽而宁静的北方港口,整个城市采用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在瑞典沿海城镇中独树一帜。时值一年一度的卡尔斯克鲁纳航海节,港内停泊着各色各样的舰船,如此桅杆林立的场面在其他地方已很难见到。
夏树正满怀好奇地观望着这座北欧港口,一阵用军鼓和管弦乐器奏出的轻扬乐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是《皇帝赞美诗》的旋律。海军学员们纷纷聚拢到靠码头那一侧的船舷,等夏树走过去的时候,一队身穿艳丽礼服的军乐手已在“夏洛特”号登岸踏板那边站定,他们分列两排,以迎接贵宾的架势卖力演奏着。夏树很快认出这
些乐手的领头者正是自己的老朋友,瑞典王子古斯塔夫,复古样式的中长款海蓝色军服很衬他的魁梧身板,黑色的船形帽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海盗——尽管真正的海盗并没有标准佩饰,可那些经典的荧幕造型还是给了人们先入为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