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蓝水之魂

德国侦察舰队炮击格里姆斯比之时,北海东南部某处海域。

承载着年轻健硕的身躯,精工细制的鹿皮长筒靴在阴凉的舰舱通道里发出有力的“噔噔”声。在旁人眼里,这是一个帅得非常有型的青年,他有着线条硬朗的方形脸廓,深眼眶、高鼻梁、宽嘴唇,湛蓝色眼眸电力十足;他表情严肃却不僵硬,目光自信但不张狂,金褐色的短发柔顺地贴着麦色的肌肤,衬托出阳刚稳重的气质;他出身高贵、天资聪慧,翩翩风度迷倒万千异性,却未沉溺于纸醉金迷的浮华。他才华横溢、眼光独到,是舰艇领域公认的顶尖设计师,简练实效的造舰风格自成一派;他性格坚韧、勇于进取,秉承皇室传统从军行伍,用脚踏实地的优异表现征得了海军同僚们的尊敬和认可……

纵然顶着这些耀眼的光环,他总是以朴实谦逊、亲切友善的形象示人。圆顶短檐军帽,蓝黑色短襟双排扣军服,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领结,这身装束除了胸前的宝蓝色铁十字勋章,没有一样多余的饰件。遇上立正敬礼的同僚,他稍缓脚步,优雅从容地举手至齐眉高度。

长长的通道仿佛一条时光隧道,两个时空的一幕幕如幻灯片般在这个青年的脑海中闪过。他是深受东方文化熏陶的船舶工程师,天资聪颖、勤勉敬业,寒门出身让他在拼爹年代屡屡成为他人高升的垫脚石,一场意外,他穿越时空,成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约阿希姆王子。皇室身份给了他前生未曾享受过的尊荣,也给了他尽情舒展才华的机会,凭借一个又一个精妙绝伦的舰艇设计,他成了众人钦佩的“霍亨索伦天才”。过多的鲜花和掌声让他渐渐意识到,顶级船舶设计师远不是此生可以达到的顶峰,汹涌澎湃的历史大潮还有更广阔的舞台。

在崭新的人生道路上,夏树,这个来自21世纪的东方青年,旁人眼中尊贵无比的德意志王子,收获了福祸相依、肝胆相照的珍贵友谊,收获了跨越国界、傲视世俗的纯真爱恋。当崛起国和霸权国之间的冲突无可避免,身为德国皇室贵胄、公海舰队作战参谋长以及一个坚定的意志论者,夏树绝不能接受自己踌躇满志的生活变成末代皇室的夕阳之旅,他相信自己有能力也有机会改变令人扼腕的历史结局,改变这个崛起国家的多舛命运,运用果决的军事手段和隐蔽的政治手腕,突破超级金融利益集团对世界局势的场外掌控和幕后博弈。

为了这一天,夏树已经准备了太久,那些埋头书海的日夜,那些倾注心血的设计,那些锤炼自我的汗水,那些精心布局的努力,所有的付出熔凝成今日的骄傲。他昂首阔步、心无旁骛,哪怕即将面对称霸大洋数百年、实力冠绝全球的英国皇家海军,心中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

昏暗的舰桥通道已到尽头,舱门外的世界宛若天堂般光亮。夏树在此停住脚步,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轻按圆钮,表壳打开,反面是一张精心裁剪的少女头像,她浓眉英气、翘鼻娇俏、丹唇外朗,浅浅的笑容清新动人,淑女式的波浪卷发衬托出迷人气质。这固然是一个容颜娇美的姑娘,但真正唤醒他这颗沉寂之心的是她对爱情的坚定与执着,是不惜违逆家族意志的超凡勇气。

看着表壳里的照片,夏树冷酷而坚定的双眸中流露出无限柔情,只是这柔情之中又无奈参杂了一丝彷徨。他收起怀表,轻吸了一口气,以右脚迈过舱门。待视觉适应了光线的变化,一幅磅礴浩荡的绮丽画卷呈现眼前:

一艘艘威武雄壮的战舰组成了不见首尾的庞大舰队,舰尾荡起的浪涛让这片海面翻滚沸腾,囱柱喷吐的黑烟遮天蔽日,高耸的桅杆形成壮阔的钢铁森林,飘扬的黑兀鹫十字海军旗显耀德意志的桀骜,锋利的撞角式舰艏展现勇往直前的品格,庄严的盾形舰徽融凝忠诚与荣誉的精神。它们是大工业时代的机械精粹,是顶级冶金锻造技艺的充分展现,是巨舰大炮学说的狂热实践;它们凝聚了这个民族的智慧和力量,是陆权国家迈向海洋的坚定步伐,更承载着六千万七百万德意志人对强国梦想的追求……

如此震撼的场景,夏树过去只能在梦中幻想,而今梦已成真,由近百艘舰艇组成的德国公海舰队正依从他的意志驶向北海深处。随着英国对德宣战,世界大战的硝烟已熊熊燃起。多数人还沉浸在战争剧变带来的震惊当中,英国人还在集结他们引以为豪的大舰队,没有人会料想到,德国海军在陆战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倾巢而出。

稍有不慎,十数载的努力、一代人的寄望,几个小时内就可能化为乌有。

怀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夏树矗立在公海舰队旗舰“菲特烈大帝”号主舰桥上。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四万多名德国海军精英如同一群高傲的条顿骑士,带着对杀戮的淡漠和对死亡的藐视昂首奔赴疆场。他们虽不像英国海军走到哪里都能得到人们羡慕和敬畏的目光,也不如美国人充满自由的想象力,更没有法国人的自在和意大利人的浪漫,但不论冷兵器时代还是火器时期,他们都是最理想的战士,简单、安静、服从、顽强。

如今这支公海舰队的司令官弗里德里希·冯·英格诺尔上将也是这样一个标准的德意志军人,他安

分守己,既没有宏远的战略眼光,也没有开拓性的创举,海军交予他什么战舰,他就使用什么战舰,很少对舰艇建造部门提出明确的要求。这样一个指挥官看似平庸无能,其实他对麾下的每一艘战舰和每一名舰长都了若指掌,冷静沉稳的风格态度一如他的对手约翰·杰利科(一战时期的英国本土舰队司令),对国家的忠诚和对荣誉的向往毋庸置疑。这样脚踏实地、专注如一的指挥官,往往比那些满脑袋想法的家伙更适合残酷的战争。

(历史上,冯·英格诺尔于1913年接替赫尔岑多夫成为德国公海舰队司令,1915年初,由于德国巡洋舰队在多格尔沙洲之战中蒙受沉重损失,德皇威廉二世下令解除冯·英格诺尔职务,由体弱多病的胡戈·冯·波尔海军上将出任公海舰队司令,一年后冯·波尔因病去职,勇敢好斗的莱因哈特·舍尔成为公海舰队司令。舍尔上任不久便率领公海舰队出击,在日德兰海域同英国本土舰队展开了一场史诗般的大海战,结果双方未分胜负,英国海军继续封锁着德国的海上通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流走,临战的紧张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愈渐浓重。聆听着海上钢铁巨兽雄浑低沉的轰鸣,嗅着煤烟焦味与咸涩海腥混杂的气味,夏树内心深处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怀。舰队的命运,民族的寄望,国家的兴衰,一切皆系于即将到来的战斗——这是一次光荣的冒险,更是一项神圣的使命。从1588年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算起,英国建立海上霸权已有三百多年,在此期间,英国皇家海军以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磅礴浩荡的海战击败了那些敢于发起挑战的新兴国家,荷兰人、丹麦人、法国人……这既是勇气和决心的胜利,亦是物竞天择的潮流。踩着失败者的尸骸,日不落帝国的传统霸权得到了巩固和扩大,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面对迅速崛起的德意志,他们又以“两强标准”投身造舰竞赛,确保了英国皇家海军的绝对实力优势。

如今战端一开,英国即以本土舰队扼守前往北大西洋的海上通道,以警戒舰队封锁狭窄的英吉利海峡,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将德国海军关进一个巨大的牢笼,将德国海军限制在北海和波罗的海的偏僻一隅活动。时日一长,从俾斯麦时代逐渐发展壮大的德国远洋商船队只能无所事事地呆在港湾里,无法再为这个资源相对贫瘠的国家带来丰富的工业原料,德意志的战争潜力势必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减弱,最终在困顿中走向崩溃。

作为一个来自百年后的穿越者,夏树对这一段历史有着较为客观的认知。他很清楚,任何新兴国家想要成为真正的世界强国,势必会受到传统霸权国家和既得利益集团的打压挟制,无论它如何深谋远虑、忍让克制,终究要通过一场血与火的搏杀来宣告自己的崛起。所以,“存在理论”绝非德国海军的明智策略,若不能打破英国人的海上牢笼,他们将如猛虎陷足沼泽、蛟龙困于浅滩,最终重蹈历史的覆辙。一旦德国战败,作为昔日的王公贵族,生活虽不至于落魄潦倒,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就只能长埋心中,徒留满腔唏嘘。

理顺了这些因果矛盾关系,夏树不难找到逆转形势的关键点。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充满简单的暴力美学:手持利剑,身披重甲,胸怀胆魄,于敌阵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毫无疑问,希佩尔指挥的侦察舰队就是这利剑之刃,那支由战列巡洋舰组成的快速编队在公海舰队主力之前出港,任务是炮击英国东海岸的港口储油设施,引诱在苏格兰北部实施战略封锁的英国主力舰队出战——英国皇家海军的战列巡洋舰编队停泊点近、航速快,而无畏战列舰编队停泊点远、航速慢,两者赶赴战场势必存在一个时间差。

这个时间差将是夏树逆转形势的关键之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