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立即打蛇随棍上,起身长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扶着阿钩往外走时,谢琢状似无意地问:“这里附近可有什么名山胜景?平时就有很多客人来往游玩吗?”
钟大夫没有任何戒心地回答:“嗨,什么名山胜景,漠北这里都是穷山沟子,再往前就是定州边关了,靠近北蛮,危险的很,哪有人会来这里游山玩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来人往,客店的老板都快乐开花了,就盼着他们待久一些。”
谢琢闻言笑起来:“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幼仰慕边关豪情,这次得了空隙从家中偷跑出来,没想到就遇上了险事,若是让家人知道,定要担心不已,以后也不会再让我出来了,可惜天下之大,我却不能尽情一览,实为憾事。”
钟大夫一听,自觉明白了这位郎君的身世,原来是个家里偏宠的叛逆郎君,偷摸逃家出来玩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嘛,总是爱面子的,不喜欢灰溜溜回去被笑话。
于是他立即应诺道:“你且放心住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此处的,等这位小兄弟好一些再走也不迟,吃饭也可与我搭伙,不过是多下一碗米的事情。”
谢琢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像是一个被看破了心思还要强撑的年轻人:“这、其实我也不是……”
钟大夫见他此状,更为开心,带着两人到一处僻静街巷的小宅子前停下,开门带他们进去:“厢房还空着,我家中一女,去年已出嫁,老妻早逝,家中仅我一人,平日里空旷凄清,如今多了二位,也算是添了人气。”
他将谢琢两人安顿好后,就急匆匆背上药箱子坐堂去了,谢琢站在门边看他远去,阿钩坐在房间的床榻上,用茫然又异样的眼神望着三郎君的背影。
三郎君……是如此善于精微言辞的人吗?他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怎么钟大夫就自觉主动地要带他们回家来住、又要为他们保密了?
“我们在这里停留几日,等你的伤大略好转,便启程南下。”
谢琢回过头,一反方才与钟大夫说话时那种略带青涩的语气,声音平静。
阿钩听见命令式的语气,本能地低头应声:“是。”
“这几日,你不要出门,我也尽量不会露面€€€€只怕那些追踪的人,已经到了这个镇子上了。”
阿钩悚然一惊:“什么?!”
“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就会知道要凭借马力冲到这些关隘镇口来蠹堵我们,被堵到也是早晚的事,但这种追杀谋命的活儿好说不好做,他们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居搜索杀人,所以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多番巡视等待之下一无所获,自然会怀疑我们是不是走了别的路。”
谢琢的语调很淡,似乎并不觉得和一群杀手住在这么近的距离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他这样的态度也让阿钩渐渐平静下来:“一切听郎君嘱咐。”
正如他所言,接下来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总能听见门外有喧嚣之声,偶尔有人上门讨水问路,钟大夫不在时他们就假作院中无人,钟大夫在时就由他出去应付,倒也没出什么事情,上门的人似乎真的就是偶然路过的行脚者,来的快速走的也利落。
等到了第八天,阿钩腿上伤口的皮肉已经愈合得差不多,勉强能依靠木杖行走路,谢琢与钟大夫出门为一位山民看诊€€€€居住在人家家中也不时白住的,更何况还有阿钩的药钱,谢琢是被流放至此的,身无分文,阿钩带的银钱也不多,长久下来早就一干二净了,于是谢琢就帮钟大夫打下手以抵偿资费。
毕竟时谢家培养出来的玉树芝兰,不说精通药理,做个乡野大夫的助手可是绰绰有余了,钟大夫还从谢琢口中学到了许多京城名医的行医诀窍,尽管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他如获至宝,直呼过瘾。
谢琢早起与钟大夫辞行,钟大夫再三挽留不得,只好请他最后陪同自己去看看一个病患的疑难杂症,据说这病他看了几次都看不出名堂,若是再找不出病症,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谢琢跟钟大夫出门,阿钩一人留在家中等候,慢吞吞地打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是那一只鼓鼓囊囊的包袱。
门外忽然传来了喜悦沸腾的欢声笑语,似是有许多女子结伴而来,她们挨家挨户敲门,喜气洋洋的声音传得大半个巷子都听见了,阿钩怔了一下,侧耳去听,发觉是一户行脚商人要嫁女儿,借着这个地方办宴,依照商人家乡的规矩,新娘子出嫁前一日要和女伴们挨家挨户讨喜封,一家讨一件,不拘是什么小玩意,讨来的数目越多,新娘子出嫁后的喜气福气就越多。
钟大夫隔壁两家都是空屋,女孩子们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窃窃私语一会儿后就转向这边,开始敲钟大夫的院子门。
阿钩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这家也没有人吗?”
“可是门口有晾晒的衣物呀,是不是没有听见?”
“这条街讨的不多,要是再没有,那就不够了……”
女孩子们的声音温柔低婉,音量不高,但是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内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那可怎么办呀……阿婉的姑家可看重这个了,万一阿婉讨到的喜封太少,指不定她们以后要怎么阴阳怪气阿婉呢……”
阿钩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床边站立了一会儿,弯腰从包袱里掏出一枚钱币。
这是他的弟弟阿背寄回来的军钱,他把大部分都给了三郎君,只留下这一枚做个念想。
不过若是能帮到一个人,那阿背应当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