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指、手腕、手臂到肩膀,仿佛一朵蔓蔓亭亭的花从地面生长抽芽,浑身赤裸的女子自那口巨大的蜜缸里一点点被牵拉而出,她浑身裹满了金黄的蜜,比琥珀凝聚的艺术品更具有冲击力,被隔绝了空气密封的皮肤还充满了弹性的鲜活,嘴角含着无言怪异的微笑,一张脸缓慢地拧转过来,五官清秀,半张脸上覆满了蠕动的幼虫。
这场景实在是恶心又可怕,明太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小纸人合力将女尸放在了干燥的地面上,安倍晴明面无异色地再次冲袖子里抽出一张白纸,随手撕了两下,并指一抹,白纸瞬间化成色彩绚丽的唐衣,被他轻柔地盖在了女尸身上。
“怨气化成的灵。”安倍晴明盖好衣服,捻起一只还在动弹的肥胖虫子,仔细看了两眼,下了定论。
“怨气……”明太重复了两遍这个词语,惶然转动着眼珠不敢去看地上那具女尸,含混道,“不是我干的……你应该去找花枝子……”
“但是她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大阴阳师用蝙蝠扇轻轻拍了两下掌心,若有所思。
“诶?!谁、谁?”
“杀了俏子的,是你啊明太,做了错事,怎么还能再嫁祸给姐姐呢?”花枝子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她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听了多久、看了多久。
头发披散在背后的少女走下来,从明太和安倍晴明中间穿过,跪坐在那具女尸身边,眼泪砸在安倍晴明幻化出的唐衣上。
“俏子……俏子是被明太推下去的,因为父亲想让俏子嫁给阵屋大人做妾室来帮助明太,可是俏子不愿意,她喜欢上了一个武士。那天俏子下来取蜜,我看见她告诉明太自己绝对不会嫁给阵屋大人,明太就趁她弯腰的时候把她推了下去。”
少女的声音低低的、细细的,像是即将断裂又坚韧无比的蛛丝,勾连出埋葬了一年多的可怕真相。
明太的眼睛倏地瞪得大大的,眼球边缘都有了血丝:“难道你没有感到高兴吗?你明明说,你可以代替俏子嫁给阵屋大人,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没关系,还脱掉了她的衣服把她沉进缸里……”
花枝子沉默哀婉地望着凶狠可怕的弟弟,轻声道:“那时候你威胁我,不帮你保守秘密就告诉爸爸凶手是我,我是没有办法才帮你的……”
明太死死瞪着她,忽然张开嘴尖叫:“说谎!说谎!你这个贱人!你就该像俏子一样死在这里,身上长满虫子!”
花枝子叹了口气,转向一旁的阴阳师:“安倍大人,明太从小就是这样,爸爸十分宠爱他,把他宠成了这个样子……但我没想到除了俏子,还有这么多人会因为他而死,甚至连爸爸也……”
安倍晴明挑起一边眉毛:“花枝子小姐,虽然町屋里的死亡事件都是由俏子身上怨气凝结的恶虫导致的,但是这和明太可能没有什么关系。”
“确切地说……明太应该也不知道俏子身上凝结出了恶虫,不然也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下来查看尸体了€€€€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忽然来看尸体呢?”
听见这句问话,明太张了张嘴:“因为……”
因为刚才在走廊上,花枝子表现得对于俏子的死浑然不介意的样子,就像是……笃定了阴阳师查不出俏子的死亡一样,所以他才会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不来查看一下俏子的尸体€€€€万一花枝子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把俏子的死都嫁祸给他怎么办?
明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好像是花枝子设给他的圈套?
让阴阳师正面撞到他查看俏子的尸体,将俏子的死都栽在他头上……
安倍晴明笑起来:“另外,花枝子小姐身上有和俏子十分相近的气味呢,恶虫可能会把你认成自己的宿主吧,你拿了什么东西?啊……”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具女尸身上,自顾自地点点头:“是俏子死时穿的衣服啊……”
花枝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能够坦然面对安倍晴明的原因就在于她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杀掉俏子的人的确是明太,她只是帮助明太善后事宜,而町屋里死掉的其他人……那些都是虫子们自己想要吃人才犯下的恶事,并非由她指使,她最多是在昨晚虫子们出来觅食的时候为它们指了父亲的房间……
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隐瞒了真相、选择性地说出了真相。
“是出于什么心理呢……嫉妒吗?”安倍晴明喃喃自语。
花枝子动了动嘴唇,额发黏在脸上,汗湿的皮肤泛着光:“我没有杀人,我是无罪的,就连山原也没有说什么……”
安倍晴明抬手画符驱逐死者身上的怨气,闻言道:“罪行的判定还是交给检非违使做吧,阴阳师是不管这个的,嗯……山原是谁?”
符咒有了生命一般自己贴上蜜缸的外壁,细细的火焰在符咒表面浮现,缸中蠕动的虫子们陆续闭上了可怕的复眼,僵死在了琥珀色的蜜里,随着它们的大批死去,那股浓香过头的蜜糖香气逐渐变成了死尸腐烂的臭味。
“山原……是……”花枝子动了动嘴唇,直到此时她才感到了一点迷惑,山原……到底是什么人?他好像一直不讳言自己的生平,但是很多细节都显得十分怪异……
第79章 魍魉之国(六)
安倍晴明并没有在蜜屋停留多久, 他一向只管自己份内的事情,妖怪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活人的事情就该交给活人来处理, 式神在检非违使的大门口贴了一张简短的小笺通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之后他们会怎么处置明太和花枝子……
安倍晴明对此其实并不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