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尽的纸屑漫天飘洒,纷纷扬扬宛如狂雪,顷刻之间就落满了头发,细碎纸屑沾在兰因的睫毛上,被不知何来的水汽打湿。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望着乔昼,眼神清明无辜如稚子,带着委屈的湿意,有这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和第一次见到乔昼时一样纯然腼腆。
乔昼松开了手,那柄手术刀贯穿了兰因的喉咙,细细血线淌入衣领,乔昼伸手轻轻替他抹去,又往上去擦他嘴角的血,猩红的液体沾了他一手,兰因慢慢拉下他的手,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乔昼很顺从地任他牵,兰因于是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另一只手。
他手上异化的细密蛇鳞还没有褪去,手指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指甲锋利修长,像是兽类的指爪,轻轻一碰就能割开皮肤。
兰因也知道自己的手锋锐如刀,他很慢很轻地动了动手指,在乔昼睫毛上碰了碰,嘴唇翕动,在刀锋的切割中费力调动声带,发出沙哑破碎的气音:“雪……”
蛇类的体温第一次与疯医生冰冷的体温融合了,两个早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牵着手,站在茫茫无际的白雪里。
€€€€也算此生共白头。
兰因眯起眼睛,对自己说。
可惜他喜欢的人是个没有心的骗子,希望他余生都这样冷酷傲慢,不通情爱,不要尝到他此刻滋味才好。
在视线昏暗下去的那一刻,兰因用力握紧了乔昼的手,慌张用力得手指都在发颤,喃喃道:“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别……忘了我……”
乔昼张开怀抱接住倒下来的人,用衣袖擦干净他脸上的污血,爱怜温柔地合拢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贴着他的耳朵细细呢喃:“好的,我不会忘记你,以后你将与我永生共存。”
满院子的纸屑飘洒尽了,将兰因的身躯掩盖了一半,那条巨大的蛇尾在他死后就恢复了原状,乔昼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房屋,将兰因的尸体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
十分钟后,雾气盘绕的柳子巷巷口,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他提着一盏做工精致古典的八角宫灯,灯笼里亮着淡蓝烛光,素色长衫下摆绣满了深红浅粉色泽瑰丽的海棠,随着他的脚步翻出绮红的雾霭,明暗交错的光晕中,露出一张冷峻高雅仙气飘飘的脸。
魔都最优秀的入殓师,鬼神辟易的问阴者兰因,出现在了混乱一片的街头。
年轻冷漠的入殓师提着灯,穿行在一锅沸水似的街道上,周围的怪物对其视若无睹,不自觉地避让开他的行动路线,好像他周围有一圈天然的屏障。
他走出没几步,视线就落在了一处房门紧闭的小屋上。
这屋子处于街道的拐角,外头用油布竹竿支起一个小棚子,应该是卖早点的小摊,但此刻棚子被踩得七零八落,数不清的怪物扒着墙壁、趴在屋顶上,贪婪地伸长脖子,试图钻进房屋。
里面显然有人,不知道他躲了多久了,但看这房子破旧的程度,只怕也挡不了这些怪物更久。
果然,在又一个旗袍怪物踩着同伴们爬上房顶时,本就摇摇欲坠用两根木头简单搭起来的房梁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后就在屋内人绝望的目光中,整个房顶轰然下坠!
四面墙体被屋顶压塌了一面,怪物们下饺子似的掉入屋内,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四肢着地朝他们爬过来的样子,缩在墙角的三个高中生终于忍受不住,手里充作武器的扫把木棍给不了他们任何安全感,他们循着本能闭上眼睛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尖叫€€€€尖叫€€€€
尖叫€€€€
尖€€€€
咦?
一名满脸青春的男生终于发现了哪里好像不太对,这些怪物爬过来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他抖抖索索试探性睁开半只眼睛,然后就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那些下饺子似的掉进来的东西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却偏偏绕过了他们站立的地方,没头苍蝇般一圈圈爬着,竟然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来得及去想其中缘由,他只知道他现在不用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他还活着!
身边两个同学还在闭眼狂叫,他一人给了一肘子,满脸通红,示意他们闭嘴看情况。
三个人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不追我们了?可是刚才明明还……”
“它们突然瞎了?傻了?还是你们谁觉醒什么异能了?可以屏蔽存在感的那种?”
“你在说什么胡话……管这么多干什么,先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