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蓝的眼里清晰地浮现出了悲悯:“死亡蒙蔽了你的心吗,我的文森特?”
与他面对面的华夏医生瞳孔一缩,死在久远年月前的灵魂终于从蒙昧的梦境里醒来,向现实投来一瞥:“……你看见了什么?”
乔昼大脑从未转得这么快,他察觉到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在无法用武力打败文森特的现在,他只能想办法挖掘出文森特的过往,达到完美复制以与文森特对抗,而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显然决定了文森特能不能相信他临时瞎编的这一通胡话。
骗人已经很难了,骗聪明的疯子更难,尤其是乔昼还要骗这个聪明的疯子相信自己精神分裂€€€€或是被魔鬼眷顾了,不管怎么听都可行性很低。
开弓没有回头箭,乔昼在文森特的注视下,将《三号大楼》里与文森特有关的一切和木偶说的故事揉碎了重组,思绪疯狂跳跃,面上却神情冷静平和地反问:“我看见的正是你看见的,你问的是什么呢?”
文森特看着他,冷不丁问:“所以你也和我一起死去了?”
乔昼决心赌一把,于是他抛出了一个更疯狂的话题,用咏唱歌剧似的语调卷起风浪:“不是死去€€€€不是死去!文森特€€€€”
银灰色长发的青年哀叹着,语气委婉,用最温和的声音去勾起那段血淋淋的往事:“我们被吃掉了呀,文森特。”
他剥下戴在左手上的手套,那下面并不是骨肉匀停的贵族青年的手,而是一段白森森的骨骼,便是在暗沉沉的室内也能看清泛着莹润微光的白骨。
€€€€我们被吃掉了呀,文森特。
这个声音如魔鬼的低语,轰然推开了文森特记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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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战争打破了延续数百年的贵族至上制度,不少贵族作为指挥官死在战场上,还有不少侥幸活下来的贵族后裔丧失了几乎所有财富,不得不和中产阶级以及商人通婚,以获得维持体面所需的庞大开支。
洛林家族世代与各国王室通婚,自然不至于败落到这种境地,但战争也让贵族子弟们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产生的“叛逆者”越来越多,文森特作为洛林公爵的次子,并不具备继承爵位的资格,他也无意与兄长争夺这些名誉,于是索性借着这场引起了巨大阶级动荡的战争做出了一个决定。
原定与维萨大公长女联姻的文森特少爷当众宣布脱离洛林家族,因为他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救助人类生命的伟大事业”,而这一目标被所有家族成员反对,他们一致认为以文森特的天赋,他大可以去做一名钢琴家、大学教授,甚至是艺术家,而不是“在脏兮兮的血腥布料和臭烘烘药水味里与不知来历的平民厮混”。
这件事在上流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洛林公爵夫人气得犯了头痛病,而被家族宠爱的小少爷早就偷偷跟着导师跑到了外省行医。
€€€€母亲一向宠爱他,父亲也总是拿他没办法,只要过一段时间再回去,他们就只会担忧他在外面是否过得好,而不会再计较他的任性。
习惯了踩在家人底线上起舞的文森特很清楚怎么对付父母,因此跑的毫无后顾之忧,尽管他才刚刚大学毕业,却已经是医学界颇负盛名的年轻天才,导师珍惜这个学生如亲子,便交给了他一个轻松的任务。
“文森特,据一些人说,南方的乡下好像出现了疫病,这正是你的专长,你可以去看一下情况,注意保护自己。”
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于是提着行李,从繁华的北部都市,乘坐铁皮火车,再雇佣马车,于一个晚霞艳丽的傍晚,辗转来到了人烟寥落的村庄。
三棵树村。
他念了一遍这个朴实到可爱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起来。
文森特到这里的时候,村里的疫病已经很严重,这个落后的小村庄仍旧停留在上个世纪,思想也€€昧昏暗,文森特不仅要想办法救人,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去安抚绝望的村民,阻止他们将刚刚患病的人们扔进火堆里烧死。
他借住的那个家庭里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儿,格外好学,文森特没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但是在周围愚钝的村民中间,这个小孩显得尤为突出,让文森特下意识地偏爱一点,琢磨着是否能带艾伦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资助一个孩子上学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很快就没工夫去想艾伦的未来了,村子里的疫病仅仅是被控制住了,距离根治还有很长的距离,文森特为了安抚村民,只能对他们保证自己一定会治好他们,这才让村民们勉强安心下来。
可以说文森特不愧是医学天才,他竟然真的凭借一己之力琢磨出了大概的药物配方,在简易的实验中也得到了较好的反馈。
“我成功了!”他兴冲冲地与自己的小朋友宣布,“我研制出了疫病的药物!”
艾伦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膝盖上放着文森特送给他的木偶人,惊喜地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真的?那大家都有救了?”
“是的,只是……”文森特犹豫了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轻松地说,“但是这里的条件不够我合成药物,我得去借海德堡大学的实验仪器,再找几个医学生打下手,明天天亮我就出发。”
艾伦脸上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了,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你要走?”
文森特点头,对他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
“文森特先生€€€€您在说什么?”
一个粗嘎浑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文森特抬头看去,才发现艾伦的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中年农民有一副典型日耳曼男人粗壮的身体和有力的四肢,络腮胡子遮住与脸颊一边齐的粗脖子,高耸的眉骨下压着细小的眼睛,语气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