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江南 第五十三章 谢恩

千年情牵 白兰蒂 3813 字 7天前

赵大娘的孙子病日益见好,十几天过去,虽然身体还虚弱,但是又已经欢蹦乱跳得跟一只猴子似的了。我和赵大娘商量,都觉得应该上山拜谢智觊大师去,虽然人家是有道高僧,不会跟我们这样的俗人计较,可是到底是救命恩人,说什么也该去感谢一番。

这几天,我也跟村里人打听智觊大师,大家都交口称赞,大师时常下山替人看病,且医术高超。但是每年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云游在外,四处讲学。让我惊讶的是,智觊大师还曾经应陈后主之请,在陈的宫廷内讲法华经。而后觉得陈后主荒淫无道,在一群奸佞小人之间宣讲佛法,智觊大师觉得有如对牛弹琴,所以即便朝中人人敬重,孑然一人的又从宫中回到了乡野。

正好此日雨停,风和日丽,难得的一个好天气,赵大娘便说要同我一起上山去。结果唐谦不同意,她最不赞同我一个人到处乱跑,那天我下雨跑上山就被她数落很久,在她看来,我就是一个最笨手笨脚的人,让人担心。所以最终还是赵大娘继续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唐谦同我两个人抱着子矜去寺里谢恩。

唐谦疼子矜不亚于我,她是交代给谁都不放心,非要我们带着不可。

我们一路也不着急,带着子矜玩玩乐乐,就去了天台山。

子矜平日跟我在家没什么机会出来,骤然看见花花世界,兴奋得左顾右盼,咯咯笑个不停,正值穿暖花开,他一身我亲手做的小薄袄,上面是唐谦绣的花鸟,精致漂亮,路人见他生的玉雪可爱,都忍不住凑过来逗他说话。子矜不认生,谁抱都肯,让喊什么就喊什么,虽然发音还模糊,可是大人们谁在乎这个呢。

我这当娘的心里,幸福骄傲得难以言喻,只有有子矜,再多的苦再多的累再多的磨难我也不会怕。

忽然远处有喝斥声传来,唐谦警觉的看一眼,拉着我抱紧子矜就往路边躲。

我问道,“怎么了?”

唐谦道,“不知道,前面是衙门的人,这么吵闹,咱们躲开的好,省得伤着孩子。”

我点点头,侧过身,跟唐谦躲在路边。就看人群像我们两个一样,都逐渐分流到了边上,中央是几个官差,满脸横肉,推搡着一位老先生,大约五十多岁,面目清癯,头戴儒巾,一袭淡青色长衫,只是上面满是污秽,想来是官差连踢带打导致。

“老不死的,快走快走,到了衙门还有你受的!”

“就是,哥儿几个不信就打不死你!”

那些个官差七嘴八舌,嘴里辱骂不休。我听着暗暗心惊。

“唐谦,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转头低声问道,“那老先生看起来温文儒雅,衣衫整洁,是个读书人,想来家境也不差,怎么就让他们这么欺凌?”

唐谦摇摇头,正要说话,边上一个测字算卦的中年人低声道,“嘘,两位夫人小点声,可别让这些个官差听见这老先生就是嘴上没把门儿,说了不该说的,才成了今天这样儿的结果。读书人,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是读书人还不遭这个罪!”

我和唐谦互相看一眼,全都噤声。

直到官差压着老先生走过去,人群才又慢慢合拢起来,熙熙攘攘,一派热闹,仿佛没有刚才的事情一般。

“两位夫人,”那个测字的中年人叹口气对我们道,“我看二位衣着就是好人家的女眷,才敢跟你们说几句你们知道那老先生怎么回事?那老先生乃是我们村儿的一个老儒生,才高八斗,七里八村儿的好些个孩子农闲时,都让爹娘送他那儿念念书,多少认识俩字儿。这老先生家里有几亩薄产,孤寡一人,吃喝不愁,所以也从不收任何孩子费用,要说人性儿,那可真是个大好人。这日子本来也挺安生的,谁知道这两年前,隋灭了陈,大伙儿的日子就难过了……唉。”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那测字的中年人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忙笑道,“这开春儿还有些冷,我穿薄了,听您这么一说更有点害怕我们姐儿俩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不明白您所说的,要说这隋灭了陈,不是应该更好吗?以前那陈后主苛捐杂税猛于虎,施文庆等人锱铢必较,百姓不是更没有活路?”

测字的中年人点点头道,“你们原不是南方人,不晓得也不足为奇,要说以前的日子苦是苦点儿,但还勉强能过下去,现在?这大隋根本不把我们南方人当人看,派来的官吏一水儿的北方人,刑法严峻,凌辱南人。就说那位老先生吧,你们可知是犯了什么错儿?”

我摇头,那测字的中年人微微叹口气道,“要说起来,得从大隋的皇帝在我们南方推行什么教化开始,大隋的皇帝写了个‘五教’,所谓五教,就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容是儒家的纲常伦理。这五教本也没什么错,只是这南方自从西晋以来,已经成为文人的荟萃之地,就算是北方文人也都认南方为中华文化正统之所在,大隋的皇帝推行五教,”那测字的中年人“嗤”的一笑继续道,“就被南方人笑掉了牙,大隋以为我们是外化之民吗?我们南方人还觉得他们就要出关了呢我说远了,就说这五教,那些个官差让所有的人都要背诵,

天天逮谁查谁,这老先生多少年的老儒生了,看不起那五教,根本不理会,也不教孩子们那些。这就把大隋皇帝派来的官儿都惹火了,唉,这一去,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喽!”

我看了一眼唐谦,她也正好望我一眼。

我苦笑,从怀中掏出点儿银子,轻轻交给那测字的中年人手中,道,“耽误您这么久,影响您生意了,这点儿当作是赔偿吧。”

那中年人双手抱拳道,“谢谢,谢谢二位了,这要搁着丰年,唉,无功不受禄,小人如何也不肯收二位夫人这银子。可眼下,这读书识字的,最要命……”

我们略为客套几句,抱着子矜就走开了,早晨刚出来的欢喜被忽然而来的事情一扫而空。我们地处偏远,又非富庶之村,倒是不曾多见官差上门,况且手头有银子,见了官差胆气也是壮的,只是才发现这外面却并非如我们所想的是个太平盛世。我原以为,至少要等杨广登基那世道才会乱才会败坏,可是现如今,就听见人怨声载道,心中着实难过。平陈,我以为便天下一统,百姓远离战火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堪。

一路无话,我们便到了山脚下,唐谦出面去雇了一顶小轿,我们三个人在其中,子矜不知世事忧愁,欢快的笑个不停,小手总试图去掀开轿帘,想看外面,一会儿,就逗的我跟唐谦也忘记了刚才的事儿,跟着他笑了起来。

到了寺门,把钱给了轿夫,我们两个便走进寺。不想迎面便是慧清,他看见先是一愣,然后便笑容满面,双手合十,跟我行礼。我把孩子递给唐谦,也躬身还礼,笑道,“参见大师。”

慧清双手乱摇,笑道,“什么大师,那天师傅回来,训斥我很久,今日才能当面给女施主道歉。”

我听见之后心里更是歉然,道,“那天是我冒失,连累大师,真真对不住了,见到令师我一定要解释清楚。”

慧清笑道,“不碍事,女施主今天是来上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