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极为轻薄的面具,质地不像金属,也不是青年所认知的任何物质。面具只遮住大半张脸,从左眼开始斜至右下巴,银色的表面上还刻着梅花暗纹。

抬头,青年立时被镜中的人吓了一跳。

倒不是说镜中的人长得有多丑,不但不丑,还俊秀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眼角的泪痣更是让清冷中多了三分妖冶,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看左脸。被银色面具遮住的右半张脸上,有着巴掌大的红色胎记,或许用胎记来形容不是很准确,那大片的红痕活像是一束梅花,眼睛和颧骨上各有一朵,枝丫则延伸到了右耳。

而在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

这具身体名叫罗栗,乃是是桐兰罗氏的后人。大垠朝是崇尚修真的朝代,除却三大仙门、四大世家,其余林立的小门派更是多如牛毛,连皇室也以能修炼为豪。

罗家,便是这四大世家之首,梅兰竹菊中的梅。罗栗是当代家主的长子,却因出生便面带红梅被视为不祥,家主心善,不忍处置这个不祥之子,恰逢好友登门拜访,便将未弥月的长子托付给他照料。

这名好友,便是玄英宗的柳长老,也是原身后来的师尊。

玄英宗不在意祥瑞灾祸的说法,不至于歧视原身,只是他脸上的红梅胎记委实太过扎眼,大人见了尚且要多看两眼,更遑论那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弟子了。原身多多少少受到了点欺负,又在他们的言谈间得知了自己被抛弃的真相,久而久之,性子愈发阴沉,柳长老注意到后,便给他炼制了这枚面具。

这面具是件法器,不仅能随原身的面部轮廓改变,还能替他抵挡致命一击,从此,原身面具不离身,再也没在众人面前摘下过。

时光荏苒,三百年后,柳长老寿数将至,于某个雪夜仙逝。

而后,上任宗主也在与魔族的对战中陨落,由他的首席大弟子沈长靖继任宗主之位,至今已有十数载。由于玄英宗还有数名长老与前宗主一同陨落,沈长靖便在继任后提拔了不少人来补空缺,其中便有原身。

青年能感觉得到,这些记忆都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而非他这个意识的。

但现在,他成为了原身,也就成为了罗栗。

敲门声陡然响起。

罗栗手一顿,立刻将面具戴了回去,不愧是法器,连束绳也不需要就牢牢地贴在了他的脸上,也不会觉得有所不便。

打开门,屋外跪着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仿佛是在点亮图标,在看到少年的一刹那,和他相关的记忆便大量涌入脑海。

少年名为骆钧,十三岁那年被原身捡回玄英宗,原本这么大的少年开始修炼已是晚了,但骆钧却仿佛天纵奇才,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从普通人一路飞升至筑基后期,眼见着就要结丹了。人人都说原身好眼光,可只有原身知道,他将骆钧带回来,原是为了将其培养成炉鼎的,直至今日,他的念头也没有退却半分。

盖因他多年前强行突破,导致走火入魔,冰系单灵根的他不仅每月固定寒气发作一次,修为还停滞了,若是不能找到解决方法,他将一辈子都停留在元婴期,再活几百年就会和他师尊一样作古。恰逢骆钧出现,又是纯阳体质,原身便起了邪念。

可自从骆钧在众弟子中脱颖而出,原身经年累月隐藏在内心的阴暗便日益壮大,对骆钧的态度也越来越差,经常把他当奴仆差使,骆钧将他当做救命恩人,始终逆来顺受。

罗栗空有原身的记忆,却并无原身的狠辣,并没有折磨骆钧的打算。

只是回想起刚才醒来时满屋子的冰霜,以及全身的无力感,记忆中寒气发作应当还会伴随剧痛,可能他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但罗栗并不想再经历一次。骆钧的体质于他大有裨益,罗栗不想取他性命,却也觉得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缓解自己的病情是无伤大雅。

至于要怎么缓解,原身房内应该有不少书册,是他多年研究的心血。

“起来吧。”罗栗抬手。

骆钧有些惊讶,往月这一天师尊都会格外暴躁,今天怎的这么好说话?

他犹豫着站了起来,却又听到师尊说:“抬起头来。”骆钧听话地抬头,一双黑亮的眸子直视过来,让罗栗有了片刻的怔愣。

吃了这么多苦,居然也没能将这双眼睛的光芒掩去。

罗栗敛目,几息后复又抬起:“过来。”

骆钧不明所以,记忆中师尊从来不让他近身,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揣着不解,还是听话地上前,在距离罗栗一米处停下。

“再过来些。”

骆钧的疑惑更深,又上前两步,听师尊说道:“抬手。”

一抬手,就被对方牢牢抓住,骆钧下意识一缩,以为又要挨打,可探入体内的灵气却与以往的穷凶霸道截然不同,反而如同一丝涓涓细流。他是火系单灵根,修炼的是纯阳功法,师尊的冰系灵气在他的经脉中游走,所到之处带起一片令人颤栗的冰凉,却并不痛苦。

以往都恨不得快些结束的折磨,今日他居然希望能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