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到,李姑姑是真的不行了。
李姑姑依然紧紧攥着她手:“娘娘,我要走了,我不甘心啊,娘娘身边还有小人,娘娘……”
话没说完,前倾的身子忽的跌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
淑妃凝望着这个陪了自己多年的长辈,往事历历在目,心头不受控制生出一丝悔意。
她是不是,错怪了李姑姑?
可是,如果李姑姑是清白的,崔绾……
李姑姑将她拉扯长大,崔绾却是她亲手养大的啊,她为何要害她的四嫂……
五月里父亲寿辰时崔家发生的事,忽的浮现于脑海。
徐晋不救崔绾可以解释,崔绾误会表哥怀疑她也是情有可原,但这里面,有件事不合理。
崔绾为何要去摘莲花?
为了哄四嫂哄侄子开心?这样淘气的事,秦云玉做得出来,崔绾,她不是那样的姑娘。她从小乖巧懂事,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都没做过,为何五月家里宾客云集时,她要破例?
如果她真落了水,如果徐晋真的去救了……
如果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崔绾……
如果崔绾有嫁长子之心,那么,她就有动机在菊花盆里动手脚。
淑妃全身发冷。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那个她待之如亲生女儿的小姑娘,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心思深沉。
她不愿意相信,但,万一这就是真相,她要眼睁睁看着次子娶这样一个姑娘吗?
看着床上死不瞑目的李姑姑,淑妃几乎本能地又替崔绾找了借口。
或许那就是李姑姑做的。只要她信了李姑姑的临终之言,她的两个儿子就会为了崔绾生出罅隙,次子那么喜欢崔绾,他一定会相信崔绾是清白的,长子那么看重妻子儿子,一旦怀疑崔绾,必定不死不休,兄弟俩……
淑妃不敢再想下去。
她佯装镇定地回了寝宫。
李姑姑病逝,当天就被人抬了出去,跟其他有体面的宫女葬到了一个地方。消息传出去,皇后听闻后微微诧异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想。
淑妃却彻夜难眠。
第二日,她派人去接崔绾进宫。
李姑姑死了,真凶是不是她都不再重要,但是不是崔绾,淑妃必须问个清楚。
“姑母,您是不是想我了啊?”崔绾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手里托着一件斗篷,“我也想姑母,趁天彻底冷下来前给您缝了件斗篷,您试试看?”
淑妃同往常一样笑着将她叫到身边,接过斗篷瞧了瞧,轻声赞道:“绾绾女红越发精进了,嫁衣可绣好了?别只顾忙着给我绣斗篷,耽误了自己的大事。”
崔绾低下头,红着脸嗔道:“姑母再打趣我,往后我不来了。”
淑妃看看她羞红的侧脸,朝岑公公使了个眼色。
岑公公示意里面伺候的宫女们退出去,只有他在跟前守着。
崔绾困惑地目送她们,扭头看淑妃,满脸不解。
淑妃也不再绕弯子,盯着她眼睛道:“昨日李姑姑死了,临死前她告诉我,往那几盆菊花里放麝香的不是她。”
崔绾先是震惊,随即是茫然,紧跟着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问道:“姑母,姑母这是怀疑我了?”说到后面,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捂住嘴哭,“姑母怀疑是我做的?您亲眼看我长大,您也怀疑我?”
像是受了天大冤屈,崔绾目光移向周围,见榻上放了针线筐,她猛地扑过去,抓起剪刀就朝自己手腕扎。
淑妃大骇,“绾绾住手!”
崔绾剪刀已经扎进了手腕,岑公公察言观色,赶在淑妃亲自动手前将剪刀抢了过来,扶着摇摇欲坠的人道:“表姑娘这是何苦……”
淑妃比他还着急,将崔绾扶到床头靠着,白着脸命岑公公去请专门伺候昭宁宫的刘太医。岑公公走了,她摸出帕子紧紧按住崔绾的手,眼看那帕子迅速转红,泪如雨下:“你怎么这么傻,你好好跟我解释,我还不信你?你要是有个好歹,是想让我后悔死吗?”
崔绾也哭,疼得吸气,浑身发抖:“我喊您姑母,可您在我心里跟亲生娘亲都差不多,我娘不信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您别管我了,让我死了吧……”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
淑妃死死按着,看着侄女的血染红自己双手,悔恨交加:“都是姑母不好,是我不好,绾绾你别哭了,往后姑母再不疑你了,那事就是李姑姑做的,她临死还想挑拨咱们娘俩的关系,绾绾你坚持住啊,姑母知道错了……”
崔绾闭着眼睛,默默流泪,脸因为失血过多白如纸。
可她心里一片敞亮,用这么多的血换以后的安心,值了。
她不能让姑母怀疑自己,怀疑了,她没有证据留下,但她也解释不清楚,那么姑母心里的怀疑便会与日俱增,她也不再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她已经得罪了徐晋,不能再得罪姑母了,徐晧是她下半辈子的倚仗,姑母才是她真正的靠山,是徐晋也要忌
惮的母亲。
太医匆匆赶来,为崔绾包扎疗伤,得知崔绾没有性命之忧,淑妃仿佛终于从噩梦里走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在李姑姑屋里待了那么久过了病气,还是因为李姑姑的死带给她的怀念伤痛和复杂心绪,亦或是因崔绾受伤生出的愧疚自责,淑妃病了,头脑昏沉,一病不起。
岑公公想去禀报嘉和帝,淑妃没让,也不许他给徐晋兄弟俩那边递信儿。
岑公公只好应下。
但刘太医常常进出昭宁宫,瞒不住有心人的。
皇后听闻后,得意地笑。她还以为淑妃真的不在乎嘉和帝的宠爱,现在都病倒了,可见之前的淡定从容都是装出来的。既然淑妃逞强不让人禀告嘉和帝,她也便没有多管闲事。
可惜她并不是唯一得到消息的。
丽贵人管樱也知道了。
她困惑地问夏音:“可知娘娘生了什么病?”
每个秀女进储秀阁时,都会分到两个宫女,夏音、冬雪便是伺候管樱的,两人伺候管樱尽心尽力,管樱十分信任她们。
夏音低声道:“听说是感染风寒。”
管樱“哦”了声,“那太医看过应该很快就好了吧?”宫里的太医是天底下最好的郎中,这种小病肯定手到擒来的。
夏 音不再说话,冬雪想了想,轻声提点道:“主子,淑妃乃宫里二妃之一,虽说皇上一心都在主子身上了,淑妃底下有两位皇子呢,她在皇上心里肯定有些分量的。如 今淑妃卧病在床,皇后得知后竟然不闻不问,那您告诉皇上,不就显得您善良大方了?说句不好听的,淑妃都快四十了,又病怏怏的,皇上看过后肯定也不会在那边 留宿,如此主子送了淑妃一个天大的人情,又不会失了宠爱,岂不是一举两得?”
管樱心思简单,听她这样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下午嘉和帝过来陪她时,便柔声道:“皇上,我听说淑妃姐姐病得不轻,都下不了地了,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我小时候生病,最怕自己待着,孤零零特别难受……”
淑妃身体康健,很少生病,嘉和帝闻言,嘱咐她晚上自己用饭,起身就走了,神色凝重。
管樱有些失望,不过想到淑妃的年纪,转瞬又释然。
☆、第 198章
嘉和帝到了昭宁宫。
走到宫外时,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宫墙,嘉和帝惊觉自己快有三个月没过来了。
难怪她会病倒。
走 进宫门,想到以前过来时淑妃都会穿身家常衫裙在院子等他,一脸温柔,嘉和帝越发愧疚,等他悄无声息进了内室,看见床上眼眸轻阂正在睡着的淑妃,看见她明显 清减的脸庞,心里不由一疼。摆手示意岑公公万全等人下去,他歪坐在床上,将淑妃纤细的手握在手里,另一手情不自禁去抚摸她脸庞。
快四十岁了,保养得再好,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纹络。
但她从来没有试图在他面前掩饰过,不会像皇后那样浓妆艳抹,有回瑧哥儿过来,她还笑着教瑧哥儿摸祖母眼角的鱼纹,而他就在旁边坐着,只觉得她自然寻常的样子比年轻时候也毫不逊色。
摸着摸着,动作一顿。
嘉和帝的目光,落在了淑妃铺散的长发上,那头发依旧乌黑如缎,正因为如此,那根银丝才如此明显刺目。
嘉和帝心中一惊,仔细寻找,确定只有这一根,他小心翼翼将其拔了下来。
到底是女人,不会乐意知道自己华发早生的。
“皇上?”脑顶有微微的疼,淑妃心里有事,本就睡得浅,醒后见到身前的男人,惊讶出声。
嘉和帝自然而然地放下手,广袖并拢,一边暗暗将那根银丝缠绕在手指上最后收于袖袋中,一边柔声同她说话:“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朕?”
问 是问了,却不用她回答也清楚其中缘由。她从来都不是争宠的性子,他来,她温柔相待,他不来,她在昭宁宫怡然自得。有时候嘉和帝盼着淑妃会像之前的端妃那样 吃吃小醋,让他知道她心里也是在意他的宠爱的,但她从来都没有,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她只是不说而已,心里其实也很在意,在意到病了,还生出了白发。
男人目光温柔又歉疚,淑妃与他对视片刻,懂了。
想想自己的这场病,恐怕人人都会归结到失宠上头吧?
淑妃并没有解释,细声道:“又不碍事,何必惊动皇上,养几天就好了。我知道皇上担心我,可这病气容易过人,皇上还是先回去吧。”
她都瘦成这样了,嘉和帝哪里舍得走。
怪他糊涂。他是对不起钟庭,可淑妃没有做错什么,安安分分陪了他二十来年,为他生儿育女,他一下子弃之于不顾,岂不是也对不起她?钟庭不可辜负,淑妃就能辜负吗?既然钟庭转世回到他身边了,显然是想通了,而且她肯劝他过来,不正是不介意跟人分享他了?
一个是他年轻时候喜欢的,一个是他喜欢了二十多年的,他都舍不得。
轻轻摩挲袖中的银丝,嘉和帝
将万全喊了进来:“今晚朕在这边歇下了,你把桌上那几份朕还没批阅的奏折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