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裴景寒沉着脸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丫鬟,听她说她荒谬的梦。
“既然是正月昏迷时做的梦,为何当时不告诉我?”欲望早已退去,裴景寒更想辨别真假。如果她只是为了拒绝自己才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一套瞎话,那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个丫鬟,竟然有胆子骗他,还诅咒他与表妹的子嗣。
凝香看着男人的靴子,声音平静,“当时我与世子一样,都觉得那只是一场怪梦,没有放在心上,甚至都抛在了脑后,直到我被莲花烫了脚,才陡然记起那是梦里发生的事,因为梦里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我遇到莲花时才没有立即想起来。”
裴景寒讽刺地哼了声,“你的意思是,只要跟我在一起,你就会被人迫害?”
凝香紧张般低下头,沉默片刻苦涩道:“世子,我本来胆子就不大,有莲花害我的事情在先,我真的不敢做世子的人,我不想将来表姑娘因为您宠爱我们出事,更,更不想被您卖了,落个投湖自尽的下场。世子,表姑娘那么好,您从此一心一意对她不行吗?”
她不太相信裴景寒会因为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就放了她与素月,所以赎身的希望还是寄托在沈悠悠身上,那么她就不能让裴景寒知晓沈悠悠的本性,不能让裴景寒厌恶沈悠悠,然后不知何时再娶新的夫人。
所以她给沈悠悠编了一个同样凄惨的下场,再将卖了她与素月的人改成了裴景寒,说他失去孩子后悔恨交加,决定一心守着沈悠悠,卖了她与素月就是送给沈悠悠的赔罪礼物。此外,为免裴景寒信了她的梦后询问她旁的事情,譬如朝政军务,凝香只说梦到的都是自己遇害的片段,算是梦境预凶兆,到她死了,梦也就结束了。
但裴景寒不信自己会为了沈悠悠如此对待他宠爱的两个大丫鬟,就越发觉得凝香在胡说八道了。莲花拿热水烫她的事情已经发生,她当然可以利用,后面的事情他如何确认?
“就算莲花的事情是真的,后面的也未必可信。”
裴景寒起身离座,握住凝香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再在她躲闪前抬起她下巴。
凝香皱眉,“世子……”
裴景寒眼里闪过一道无奈,柔声打断她,“凝香,我明白你的顾虑,怕被村人说三道四才不想跟了我,可你是跟我过一辈子,一个月顶多回去一次,不必理会他们。其他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那种委屈。”
想到她的那些瞎话,裴景寒忽然笑了,松开她下巴,好笑道:“难为你聪明了一回,知道编故事给我听了,罢了,我再给你一些时间,不逼你了。”
如果不是逼急了,他的傻凝香不会想出这种古怪的主意。
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姑娘,裴景寒愿意多忍让她几分。
凝香却想一次把话说清楚,退后一步,鼓足勇气直视他凤眼,“莲花的事已经发生了,确实不能让世子信服,但我还记得一件事,如果最后事情真如我所料,世子可愿相信?”
裴景寒眉头拧了起来。
凝香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道:“这月老太太寿辰,晚上侯爷歇在了夫人的院子,半夜柳姨娘突然腹痛,派人去告知侯爷,侯爷立即去了柳姨娘那边,郎中过来,诊出柳姨娘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裴景寒眼里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父亲宠爱柳姨娘,一个月大多数时间都歇在那边,但逢年过节或是其他好日子,总会陪母亲。祖母贺寿,父亲当然不会例外,柳姨娘想办法争宠,这都是众人可以猜到的事,但柳姨娘有孕……
“是不是她身边丫鬟说漏了嘴,被你听到了?”裴景寒面色一缓,暗示凝香耍小聪明。
凝香不以为杵,低声道:“世子忘了吗?我梦到的都是我遭殃的事。这场梦里,柳姨娘的丫鬟在夫人的院子外大喊大叫,侯爷闻讯心急如焚,没有点灯就往外跑,不小心踢翻了夫人生辰时您送夫人的红珊瑚树,摔断了几截。您知晓后大发雷霆,趁侯爷外出使人弄掉了柳姨娘的孩子,柳姨娘却冤枉是夫人所为,侯爷信以为真,他……”
“他怎样?”裴景寒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经信了七分。
想到夫人过得并不如意,凝香声音低了下去,“侯爷,打了夫人,世子冲动之下与侯爷动手,老太太出面你们才罢休,事后您借酒消愁,还想,想……我躲闪时不小心跌在摔碎的酒壶上,割破了手腕……”
这件事上辈子确实发生了,裴景寒还因此与侯爷裴政反目成仇,见面互不理睬,只有最后她割破手腕是凝香改的。毕竟如果只是被醉酒的裴景寒欺负了一次,在裴景寒眼里绝算不得凶兆,她敢承认那是凶兆,裴景寒肯定生气。
因为撒谎骗人,凝香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动作又有点委屈的样子。
裴景寒没忍住,看了她手腕一眼。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她确实挺可怜的,娇娇嫩嫩的手腕被割破了,那得多疼?
不过跟一个小丫鬟的手腕比,裴景寒更在意自己的母亲。
“一派胡言,我不想再听,去端水吧。”裴景寒冷冷地斥责道,去了内室。
凝香知道这人最在乎的就是母亲,也知道裴景寒此时心里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乖顺地去水房端水了,将浴桶倒了半满,再来喊裴景寒,服侍他沐浴。
这晚裴景寒没再耍手段占她小便宜,一句话都没说,沐浴之后就歇下了。
凝香在外间榻上躺下,料到至少老太太过寿之前她都是安全的,睡得还算安稳。
裴景寒却是彻夜未眠。
不愿相信自己的宠爱会给凝香招来灾祸,却不敢不信,母亲那里……
为了柳姨娘打母亲,他那个瞎了眼睛的父亲,未必做不出来。
翌日清晨,就在凝香解释自己的巧计给素月听时,裴景寒喊来长顺,吩咐了一番。
傍晚裴景寒从军营归来,长顺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远远朝裴景寒点点头,神色肃穆。
裴景寒就知道,柳姨娘果然怀孕了,隐瞒不报,不是为了大喜日子给母亲添堵是什么?
唇角嘲讽地翘起,裴景寒望向了柳姨娘的院子,凤眼如狼。
他绝不会让事情如凝香梦到的那般发展下去。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十二,老太太大寿的喜日。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裴景寒也很高兴,早上出发前还轻佻地摸了一下凝香的脸……
凝香却没有他的好心情。
想到这几日裴景寒虽然没有动手动脚,嘴上却打趣了她几次,仿佛回到了两人挑明之前,凝香心里没有底气了,忙完手头的事情悄悄去问素月,“世子是不是没将我的话当回事啊?”
快分别了,素月特别舍不得凝香,越舍不得就越喜欢逗她,喜欢看她忧心忡忡白担心的傻模样,故意道:“当回事才怪呢,谁会信你的破梦?你以为世子跟你一样傻啊。”
凝香顿时蔫了,不过跟自己的小算计比,此时凝香倒真的替夫人杜氏担心,忐忑地问素月,“万一,万一晚上真跟我梦到的一样怎么办?”
有李嬷嬷帮忙,她与素月在夫人身边伺候过一段时日,后来才调到了裴景寒这边。杜氏娴静似水,体恤下人,凝香有点不忍心那样好的女子被自己宠妾灭妻的丈夫打,特别是杜氏并没有害柳姨娘的孩子。上辈子她不知情,这辈子……
“要不我去提醒夫人一声?”凝香忍不住跟素月商量道。
素月认真想了想,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确实该同夫人说说,那你悄悄地去,就按照你同世子说的那样讲,顺便将你对世子的态度也告诉夫人,这样将来咱们想赎身,夫人或许也会替咱们求情。”